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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很值得一读的小说-------红山古玉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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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6 08:38: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本世纪掏第一桶金的地方
  

 

 

事情不得不从特别需要赚钱讲起。

有一件事,对四十岁以上的沈阳人来说,即便是凭脑袋那么简单一想,结果也不会距离真实太远:

十多年前,比起中国任何一个城市,沈阳这座东北老工业城市,工厂倒闭得最多,失业的人最多,着急再就业的人最多,靠自己琢磨日子的人最多,比过去更加需要赚钱的人也最多。五个都是全国最多。

这本来是一块极好的发展土壤,完全可能比其他地区更出现时代英雄,但遗憾的是,十多年过去了,在这支赚钱大军中,并没产生一个像浙江那样被全国公认的掏出第一桶金的人。这对已经为改革付出很多代价的沈阳,本来就非常残酷了,可是又被无意中放大,让脸面上再添一笔难堪—过去的那些年头,偏偏被人们在嘴上说得非常模糊,日子竟以世纪划线,说沈阳在上世纪,没出现一个掏到第一桶金的人。十多个年头的日子一下子被拉成一个世纪,这座城市留下来的空白越发显眼。

不过,对更多今后靠自己琢磨日子的沈阳人来说,关心的还不是这个城市出不出掏第一桶金的人,那些富人怎么争全国第一,他们希望看见的是老百姓的希望,自己在以后的着落里能不能有保障二字。

十多年前,沈阳的确是努力过,曾出现从来没有过的躁动。那时赚钱大军中的沈阳人,绝对不再像文学作品形容的那样本本分分、傻大憨粗,是猛一下行动起来,还添上了几分南方人做生意的精明,那就什么都想做,什么都去做,什么都敢做。

在匆忙上演的戏中,充满了戏剧性:一些沈阳生意人很勇猛,而另一些管沈阳生意人的人却很固执,看着不顺眼,也不直说心里的话,弄出个什么卫生、市容、城管方面的理由就打击,动不动布告一贴,队伍一去,来个坚决取缔。在这样的生意中,似乎一直伴着赚钱与反赚钱的插曲。而在生意之外,则一直伴着疯狂与反疯狂的心理。不过,不管矛盾成什么样,生意在这两方面人的心中,却是一模一样的概念。把赚钱这两个字说白了,不是什么维持生存,而是企图发财,企图暴富,是人与人再也不能坐在一条板凳上。

较量的结果却是,各种生意照样做,包括倒卖紧缺的工业原材料,贩运木材,贩运煤炭。一些管沈阳生意人的人开始变尖,也不闲着,就把不往真里管当份人情一送,索贿受贿,等于自己也有了一份相当不错的买卖,也一样不能和别人坐在一条板凳上了。

最初生意经营的,大都还是原来沈阳就产就用的玩意。后来,一些人心野了,便悄悄引进沈阳过去没见过的玩意,各色生意尽可能地登场:野生动物被贩运过来,境外旧西服被贩运过来,南边女孩儿也被划拉过来坐台。南边女孩儿本就比东北人生得纤细矮小,小脸蛋又被抹得十分白,更与实际年龄不合,结果年龄大一点的东北汉子,便不习惯让她们陪。让她们陪,有一种让自己女儿陪的感觉,那可了不得。

这个感觉,是地区性的感觉。以致后来习惯让女孩儿陪又被组织有一点发现找去谈话时,当事人断然拿出来用,成为反抗的法宝,脸一涨就吼了,里面就有这句话。这就叫组织不能不信当事人不至于那么坏,全当那个揭发是别有用心。

良知束缚过一些嫖客,也大大招引过也是很有良知的另一些人。他们扮出消费者的模样,专找那样的场所进。不过探探头便拉倒。他们不用那些女孩儿陪,但一定得见识见识这个以前没见识过的事儿,看一看气氛有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粉。

那些最初经营的生意,在后来都轻松地找到了下一家,大大方方地在人们想不到的地方公开亮相。几乎是转眼之间,繁华路段的电线杆子上,有了随叫随到、一定陪你伴你迷你的小广告;大西路寄卖店卖上旧西服;南湖菜市卖上凹甲陆龟;北市鸟市卖上金刚鹦鹉;南塔鱼市卖上娃娃鱼;南站食品批发市场卖上藏羚羊角,卖上玳瑁标本,卖上马鹿头标本。马鹿头标本是原头原角,枝枝杈杈,挂在柜台的衬墙上,大树一样神气。还配了一个直截了当的好名,叫砍头。不过,那种齐刷刷下来的感觉,竟也不直接血淋淋似的,倒让人想起是一个生命的结束,那心里立刻就明白什么叫作珍稀了。野生马鹿的角,出自野生马鹿的头,一条命就一副,完全不像农家养鹿年年采集一回的鹿茸。如果不立即下手买,就只能看着日本人香港人韩国人买走了。

再后来,最初经营的那些生意,彻底不同凡响了:

中山广场立有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塑像,是沈阳著名景点。在毛主席身后,广场的东面,出现了一家蛇餐馆,橱窗里豁然写着他们的拿手好戏,道道野生蛇宴还配了简直快让人闻出鲜味的大照片。路过那儿时,怕蛇的人不禁倒退一步,心里一下就想,餐馆这名字是怎么在工商局注册的,工商局什么玩意工商局;

洗浴场所已经是一种人生享受的专业化场所了。有一家嫌自己不够个性,竟申报店名就叫洗欲中心,广而告之进来不是落实传统观念,不是洗净身子搓掉泥,而是洗欲,欲,欲呀。店主的胆子倒也大得有理,当时的市长慕绥新在这方面有话,同意可以考虑让那些小姐纳税,由暗转明,成为合法的新生生意人。不然,外商还怎么来沈阳投资呢;

在南湖公园东门外,一家饭店门前,干脆立一个铁制鸟笼,高两丈,容积比八旗子弟玩雀的笼子大万倍。里面关着很多叫不上来名的飞禽,只有一样人人认得,是孔雀,两只。没多久,一只去向不明了,另一只被贵宾吃掉了。据说那天被宴请的贵宾,是市里一个女性领导。三千多年前,商人以孔雀为凤凰雏形,创造出凤文化,与龙文化并存。自己欣赏得不得了,往往在一件器物上,凤龙纹饰一起上,让两种内涵不同的文化,于阴阳平衡中显示出大美来。那时老祖宗就已经规定凤凰是有性别的,那当然也就是有性别的,于是一个女性图滕被女性所享用的现代饕餮故事出来了,在沈阳城不胫而走,让那家饭店为此耀武扬威,好不出名。但愿这只是吃不上嘴的人,胡编乱造出来的。

不管这些生意后来结果如何,不管东北虎虎没虎起来,不管傻大憨粗这个已经变得是生意场上最不好听最不能宽容的形容词,是不是还无情地扣在沈阳生意人的头上,沈阳赚钱大军敢干,是完全可以肯定的;沈阳不再是只会冒黑烟的工业城市,也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还有一个生意,也是在十多年前冒出来的。

在南湖公园东门外,默默无闻地出现了一个古董集散地,一级市场。这个市场实在很小,是借一条不足百米的胡同随弯就弯开上的。也没开上几年,因为这块可以面水而居卖上好价的土地,被外地一房地产商看中,人家一伸手,这个古董市场就没了,化进全市各个小门小户的零散点里。

不过,没出几年,这个古董市场又带着不可抗拒的魅力回来了,在离原址不过千米的带状公园河边驻扎下来。周六大市,周日小市,一律人声嘈杂,南腔北调,塞得一塌糊涂。看上去,情形有些像画家在关键处用的一法,绝对密不透风。市场不让进车,来的人就把轿车停在市场外,结果那条叫文艺路的马路,本来是全市数得上的畅通路,再也无疏可走马之地了。

来逛市场的人,什么人都有。有干这干那都没行的老生意人,有鲁迅美术学院的学生教授,有国家干部,有共产党员,有工程师,有演员,著名艺人王刚也来过。有时,也有洋大人,他们的眼睛在市场里还是蓝蓝的。还有一些身分令别人说不上来、自己又不肯说的人。他们在市场上悄悄游动着。看准了事儿,马上行动,就追真花钱买东西的人,死缠乱打似地介绍开自己不肯拿到市场上摆着卖的好玩意。那时他们的身分才有一点清晰。如果他们不是挖坟掘墓的“地下工作者”,就一定是以“地下工作者”面目出现的赝品推销人。

进入这个市场上的钱,什么钱都有。有非法获得的,有多年生意上的积蓄,有从单位领到的工资,有动迁发下来买房子的房款,有给孩子上大学准备的学费,有从民政局领出来的救济金。说不好听的,回家看他妈,他也不一定舍得动一分,但现在往这里花,他舍得。

进入这个市场上的分析,什么分析都有。这里是有投入有产出的生意;是不用开工厂、不用雇人、不用应用现代化管理、不用担心生产过程中死人的生意;是工商税务刁难不着的生意;是用不着行贿、成天陪人家喝酒、把自己的肝泡在酒里也一样赚钱的生意;是只要自己有眼力、就能够自己成全自己的生意。

进入这个市场上的希望,什么希望都有。失业的不怕了,淘到一件大的就行,就是老保,就等于还在过去的国有企业里工作,可以享受过去的一切待遇。有病的坦然了,淘到一件小的,就是药。住房小的有指望了,连一件小的也不用,半件(指品相差一点的)就行,半件就是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四室一厅,还得是座落在好地段上。那些一时显得不孝敬老人的人,也不在乎别人言语了。等着瞧吧,一旦有钱把事往回做,我就是妇联追着缠着要大树特树的敬老模范。

不论进入市场的情况多么五花八门,进入这个市场的认识,却是一个。别看地摊上摆着的东西,模样那么旧不堪言,颜色那么不红不黑不兰不紫,功能那么不能再用,可一旦买下来,找到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出手,就会有芝麻开门一样的效果。且不论那个乾隆年间的珐琅羊形灯,拍卖六千万后又被人说成是根本没那么回事,属不属实,单说一块花五百元买下的清代彩墨,在央视鉴宝节目上,被著名专家评出八万元,倒绝对是有那么回事的。而拥有彩墨的汉子,偏偏就是沈阳人。那天晚上天热,他出来遛达,从动迁街边的一个卖破烂摊子前过,买下这块彩墨。他投资五百元,预期产出八万元,整整是投资的一百五十多倍。

人们的认识空前一致,古代艺术品投资是生产力,是钱生钱的魔术,是一下发财的秘诀。

沈阳赚钱大军第一次就能有这样的认识,尽管比毕加索那幅叫向日葵的油画拍出天价,才引起国际社会注意,足足晚了二十多年,但一上马,就高出一大截,进入到了根本。这便一定狂热,在市场里挤着,张望着,搜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是财富的玩意。

古董市场是个做梦的地方。人们在这个空气充满土房子味道的地方,做着自己的梦。梦里什么都有。哪一个手里空了很久的沈阳人,都拒绝不了。

本世纪第一桶金,就在这里,在这些地摊上。

神奇的事情太多了。这本来也是一个神奇的时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6 8:38:4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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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16 08:39:00 | 只看该作者

二、没有成立古董买卖协会的打算

 

严格说来,现在这个日益见火的文艺路古董市场,只能算是衔接历史上的东行,并不是新鲜玩意。

早在四十多年之前,东出沈阳故宫百米,横着一条南北走向的窄胡同。胡同因买卖花鸟鱼虫得名东行。卖花卖鸟的还好,管他卖不卖出去,拍拍屁股走,并不影响环境。卖鱼卖鱼虫的,便不行了。把死鱼捞出来,当街一扔。卖鱼虫的更爽,走时就是一泼。于是,脏是东行的别名。

东行除卖花鸟鱼虫,也配着鸟具虫具花具卖。讲究一点的,都是清朝留下来的玩意。鸟笼有木制、竹制、象牙制的。笼顶一律立着玲玲珑珑、精精美美、包浆很厚的黄铜挂钩。花具有陶瓷之分。见到手工最难做的六边形花盆,是常有的事。虫罐罐儿也精美之极,或描青花,或绘五彩,都是一个个的风景,刹是好看。只是不如陶制罐养虫实在,出不了将军。

历史重复了,但不是简单的重复。与现在文艺路古董市场不同的是,那时的生意没有梦—不能发财,只能混饭。生意人本身,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往再高贵上说,也只能算是一个市民。还不够科学,“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不予以承认。那时几乎人人都有一份工作,人归属国家或集体,收入来源渠道也全部在国家或集体。而这些人不是,要么两项分离,要么一项没一项,不够地道,地位就一定得比人们口头上叫惯的市民低,再加上一个小字,叫小市民才对。小市民并不符合国家对职业或个人成分的划分,但在人们眼里,已经够可以了—他们与游手好闲的人,实在区别不大,而且叫红孩儿的那个行霸,就是刑满释放人员,叫他小市民,已经很是便宜他了。

和东行比,如今无论是古董生意本身,还是从事这个生意的人,都正经多了。捣登古董已经变成古代艺术品投资活动,玩物丧志者已经变成古代艺术品收藏家。央视还开设了专门栏目,天天播,反复播,让这个行成为和张大千、齐白石搭边的事儿,高雅死了。

在国际社会,也一样另眼相看他们。去美国回来的人说,在美国,第一投资不是证券投资,不是房地产投资,而是古代艺术品投资。他们创造出来的利润是一样的,体面也是一样的。

那是一个什么概念呢?沈阳古代艺术品投资,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有些叫人难以把握。不过,多看几眼已经被政府支持得很行了的房地产商人,心里也就有谱。如今在沈阳,有谁听说过房地产商见不着市长、区长呢,有谁见过房地产商的轿车,进不了市政府、区政府大门呢。他们的车牌,尽管没有A字(市政府官员用车有一个A字),却一样能够显示出带A字的气派。那么,完全有理由期待,用不了多久,自己作为古董商,也能够享受到这种待遇。

民间收藏日益见火,官方也站出来支持一把。在2005年春天,大张旗鼓地成立了沈阳市古董收藏家协会,显得这个城市与国际社会同步,很文化。很久很久没听当见的声音,因为兴起收藏古玉,孔子培育的玉文化也不绝于耳,玉德再次成为做人的典范,和精神文明建设一道,规范着现代人。

尽管古董买卖也需要组织听课,也需要互相交流经验,丰富买的知识、卖的知识,以免上已经十分商业化的拍卖行的当。但是,到目前为止,没听说打算把古董协会中的收藏二字,换上买卖二字,成立古董买卖家协会。也许那么一协会起来,这个组织的名字,就一点也经不起推敲了,就像所有医院都在喊实行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却又出现因为危急病人交不上手术费,停在急诊室不被人管一样。

据说2005年的古董收藏家协会,有正式会员一百多人。而有心人统计,沈阳收藏古代艺术品的实际人数,已有三万之多,占有户口的市内人口的百分之一。这当中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参加古董收藏家协会没用,还得年年交纳会费,陪人家弄景,所以没报名参加。

那么,什么才是他们觉得有用的呢。他们没说。不过,谁又能说清,哪一个古董收藏者,就一定不是古董买卖者,他们仅仅是在家里把玩,而且永远把玩下去呢?有不有可能,从事买卖古代艺术品的人数,与收藏人数有些接近,也占市内人口的百分之一呢?

这个数字,实在让人不能不在意了。在一个有三百六十五行的现代大城市里,如果有百分之一的人,从事着某种相同的营生,那么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摊子更大呢?这是一个潜在的商业大军。沈阳一下子又单调起来,只是比十多年前的五彩缤纷,流光溢彩,更加有看头罢了。

没心参加古董收藏协会的人,绝对不想说服政府职能部门,同意他们成立古董买卖协会。他们只想自己怎么弄得有眼力,买好卖好,并像其它任何一个生意一样,不受到干预、打击、取缔。这是很难的。至少古董很多时候,偏偏是和文物无法明显区分开来。一个本来是有些纯古董的东西,往往因为人文含量特别丰富,年代久远,数量稀少,它便可能一下不纯了,性质从古董跑到文物上来了,交易行为也从文化领域跑到法律领域上来了。只有国家才具有收藏文物的权力。私人只能收藏古董,买卖也只能买卖古董。

一个影子,仍然让从事古董生意的人谨慎着,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但是,日子怎么办呢?纯收藏,越藏越苦。没人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可也还是不肯大大方方地说这是一种职业,便顺着公众容易接受的说法,为自己今后不苦制造出理由,提出以藏养藏,发展收藏事业。这样的话,在卖些玩意把自己活下去的问题解决后,能够保证手里还有一些钱,收藏水平有条件继续发挥,便可以收集散落在民间的国宝,并让国宝有一个固定的家,不再流浪,以国宝的价值重现人间。这便对国家的好处大了。

这个理由很是好听,不过也一样经不起推敲,稀里糊涂听着也就是了。没人能够讲清原来的国宝所有者,是不是一直把那个国宝塞在他家的仓库,垫在他家桌腿儿底下,让国宝在他家“流浪”。而买去国宝的人,一定不是类似的二百五,并且一定不卖,好好收藏着。

一句最最要紧的话,谁都不开口说,一切又都迷雾重重的。很少有人意识到,有了这样的开始,意味着什么,决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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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16 08:40:00 | 只看该作者

三、太阳鸟的命好

 

还是得从赚钱讲起。

真正精明的古董商都明白,买古董也和买其它东西一样,只买对的,不买贵的。对的不仅仅是指东西是古人留下来的真品,而且还应具备历史悠久,数量稀少、制作精美、人文含量高、一经发现便会被市场疯狂追捧的条件。那样才会有上涨空间,为投资者出得了大钱。

这种对的玩意实在难找。

沈阳这个地方出现人,至少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期。在新乐遗址中的古人遗存物品中,有陶器,木雕、石雕、还有煤精雕品,极富沈阳附近有煤的地方特点。但做工大都有些粗糙,不够现在古董市场追捧的标准。不过,这毕竟是目前在沈阳地盘上能见到的最早的东西了。沈阳古董商人不大在意,可老外非常在意。市政府就有了一种与古董商人完全不同的态度,化作一种招商手段,坚决拿过来利用,让文化搭台,商业唱戏。新乐遗址的遗物,便以现代经济发展不可缺少的配角登场了。

是一只木雕的鸟。经无限放大,贴上金帛,立在市政府广场上。再起一个发黄的名字,叫太阳鸟。一些人在议论塑造这么大的鸟用了多少金子中,格外注意太阳鸟,并顺着市政府的眼光看这只太阳鸟,了解太阳鸟,认识太阳鸟。还意识不到也不要紧,金子总是贵的,一百多块钱一克。再不懂古代文化,再不懂古代文化与现代经济发展的关系,也不能不懂市场上明码标价的金子。于是,认识趋向一致了,太阳鸟变得珍贵无比,坚决成为了城市历史文化的象征。

后来,偏冒出来一个很是破坏人们情绪的消息。据内部人士透露,太阳鸟尾巴上动感十足的花纹,原来并没有,是对太阳鸟充满敬仰的文物修复者嫌秃,二度创作上去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是让太阳鸟为全市几百万人民招商赚钱的时候了。人家来了,看上的是沈阳的悠久历史文化,我们看上的是人家兜里的钱,哪一样都是真真实实的。市政府照旧接受尾巴造过假的人造太阳鸟。政府接受了,人们也毫不忧虑地接受了。这就是沈阳先人的图腾,太阳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于是,那种鉴宝古董时近乎于刻薄的谨慎不见了,所有的人都宽容着,照样往美里头欣赏着。并且在欣赏太阳鸟的同时,欣赏着自己。自己就是沈阳人,像太阳鸟一样,也是金灿灿的,那多么值得自豪。

经当时的市长慕绥新亲自提议,市政府有关方面亲自督导,最具有加工能力的工厂把太阳鸟制成纪念品,装在精美的盒子里,与以沈阳故宫大政殿为原型的纪念品一道,被恭恭敬敬送给前来沈阳走动的国际大亨。他们来一次,送他们一次,让他们加深一次对沈阳这座古老城市的印象。后来,竟送乱套,范围扩大到内部,国内兄弟城市来了也送,兄弟厂来了也送,自己哥们儿来了也送。送的人也不再是官员。知道太阳鸟的人越来越多,的确大名鼎鼎了。

不想慕绥新自己出了事,永远离开了市长的位置。慕绥新这一倒,太阳鸟纪念品也倒了。送外宾一律只送沈阳故宫大政殿纪念品,不送太阳鸟。全市所有媒体也不再提太阳鸟的字样,似乎沈阳从来没有过这鸟。只是痕迹还留了下来,市政府广场上还立着太阳鸟雕塑,太阳照上去的时候,仍然金光灿灿,一丝不苟。不过用心看的沈阳人已经不多了,只有坐在广场上的老人,发现带的孩子跑远了,在抬头了望找到后,才顺便看上那么一眼太阳鸟。没拆太阳鸟雕塑的原因,没人知道。也许是因为一旦拆掉,便十分公开,明显浪费了上面的金子,失业最多的沈阳人一定会骂。

严格说来,太阳鸟作为一个文物出现,要倒只能倒在历史文化的不完全真实上,而不能倒在政治上。可太阳鸟并不是这样倒的,那就不能算真倒,太阳鸟还可以是沈阳地区最早的人文物证,尾巴上动感十足的花纹照样有些好看,大不了招商引资的时候,不打头阵罢了。

在考古出新乐遗址之后,到2004年止,沈阳考古工作者似乎再没系统地考古出沈阳地区还有什么像样的上古文物,也就无法有效地说明新石器时期的沈阳,夏商周时期的沈阳,汉唐时候的沈阳。沈阳从历史上消失,一直消失到辽代,前后整整消失了好几千年。

这当然不能算是沈阳考古工作者的错。而古董商人在研究买对的时候,也绝对无心研究这么一件和赚钱无关的闲事,把目光从消失几千年的沈阳移开,琢磨别的玩意也就行了。

沈阳还是清王朝发祥地,当时一直居住着皇亲国戚,即便是时间到了中国解放时,还有活得好好的御用大夫。他们留下来的玩意—当初家里摆的,墙上挂的,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其金贵程度,也很有一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味道。可惜的是,到了这一年,什么都晚了,那些遗物已经被85年出现的第一批淘宝者淘走了,很难在市场上捡漏。

沈阳还是日本人半个世纪的经济侵华之地。那些所谓的商人,最早来到沈阳的时间大约是在签署马关条约之后。在撤走之前,沿街卖过日用瓷器。也有他们当年春风得意上来闲情逸致所画的画,写的字。那些玩意距今已有百年,与晚清的遗物一个时候。只是这些玩意的命不好,上市场不久就烂行了。倒不见得一定是因为日本鬼子现在也很操蛋,而是因为东西一离开一级市场,在二级市场就市场不大,收藏人数很少,拍卖行懒得看。可怜那些工笔画了,即便是沾了金粉,把上山虎、下山虎画得再细,再逼真,根根虎毛都竖着,笔法如同画韩熙载胡须一般经典,也无济于事,还是抵不上同时期中国一件好一点的民窑瓷器。至于扔下来的指挥刀、刺刀,尽管钢口仍然极佳,砍铁管子也不怕,但换成钱的的时候,却钝不成器。一把品相再好的指挥刀,当年一定是留仁丹胡子的大官挎的,也不过五六千元,还属于收藏另类,只是一些喜欢刀枪的小年轻耍耍。而公安机关一旦发现在市场上买卖,便坚决参与进去,当管制刀具没收。

细细掂量起来,沈阳地区土生土长的玩意,没有什么能够属于对的。沈阳的古董商人真的是为弄到“一下发”的好东西发愁了。

恍惚之际,沈阳外面的世界,已经让沈阳古董商人很是忌妒了。外面的人具有现代收藏意识,注意国际动向,跟着国际路线走,已经开发出一些新而又新的热点。不过,“全球粮票”一样的彩陶,出自青海。具有雕刻意味的燕国瓦当,出自河北、山东。国家收藏政策一直压而欧美推崇倍至的商末周初的青铜器,出自河南。动也美、静也美的皮影,产在陕西。当代日本人荒木宏尝试百次制造不足0、2厘米厚而以失败告终的战国铜镜,出自长江中下游。而在文化上再讲究一点的铜镜,像上海博物馆也没弄到手,一直在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保管的伍子胥画像镜,是鲁迅家乡的玩意。

哪一样好东西,距离沈阳都是千里迢迢。即便是去收集了,也不见得不白花路费,闹个空手而归。买古董讲究缘分,沈阳古董商人有没有那样的缘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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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16 08:42:00 | 只看该作者

四、对红山古玉各方面都有不成文的规定

 

沈阳地处辽宁。辽宁比沈阳大。不知从哪天哪月起,在沈阳文艺路古董市场出现了辽西人。他们讲普通话不如沈阳人标准,声憨气重,似乎土得非常可以,但拿来的编织袋个个盛金子一样沉重。倒在地上,竟是一个个地皮颜色的石头玩意,上面还有细细麻麻的白色坑坑儿。他们说,他们带来的东西,是红山古玉。

市场上的人愣了。这就是红山文化吗?这就是红山人的玉雕吗?这就是北京翰海拍卖行一劲拍卖的玩意吗?

北京翰海拍卖行是国内拍卖古玉的大拍卖行,在美国纽约佳士得1994年把一个残缺五分之一的红山玉佩,成功拍卖出六万三美元之后,也想起赚这笔钱。近年的记录拍卖是:

1996年,一个曲长42厘米的玉龙,拍卖二百五十三万;

同年,一个高7、7厘米的太阳神,拍卖二百四十二万;

1999年,一个高6、5厘米的黄玉兽首虫身坠,拍卖一百三十二万;

 

 

2000年,一个高16厘米的兽面龙,拍卖二百六十四万。

 

 

  ……

 

 

这些拍卖记录用大价钱创造出中国古玉拍卖纪录,足以让所有的人,懂红山古玉也罢,不懂红山古玉也罢,心里都有一种价值定位。一个逆定理悄悄帮着忙,那就可以推测明白了。如果红山古玉不绝对绝对珍稀的话,能够拍卖出那么贵的价钱吗。不管这算不算是一种不科学的推测,反正让人愿意相信这样才合情合理。那么,不能不疑问,这样天大的美事,会这么稀里糊涂送上门来吗,会这么寒寒酸酸出现在地摊上吗。这非常符合直觉,于是尖锐起来的人多了,聪明起来的人多了,冷静起来的人多了。十多年前,他们什么都容易信,现在什么都容易不信。

其实,在拍卖纪录为红山古玉添上最后也是最重的一笔神话之前,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些古玉就已经让人说不清了。是建国以来,在古物方面,一个比神仙还有神的神。

这些古玉产生的年代太遥远了,遥远到不知道遥远到哪儿了的年代。那时有一群好奇且上进的人,依山傍水而居,目前在中国境内可查到的活动区域有,河北北部、内蒙东部、辽宁西部地区,或者笼统叫西辽河地区。尽管几千年一直不被后人知道,却留下来一批文化遗物,数量大宗部分则是在现代人看来品种繁多、造型奇异、意味浪漫又非常诡秘的玉器。所表现出来的人文内容,很是具有人类初期的纯洁,创造无约无束,贴近艺术本质,是后来各个历史时期艺术品模式化、概念化成分较多所不能比的。

从这些玉器中,依稀可以窥探出他们是游牧民族。他们用他们的玉器表现了原始草原生态的林林总总,表现了与好日子极其相关的牛羊猪,却没有一个是表现种植内容的。而在游牧之前,他们也一定有过另一种生活。他们留下来了一个曾经是盛酒的玉罐。那玉罐十八厘米高,菱形口,牛头耳。本是弄得挺好看了,罐型又去仿生,于器顶部好端端地长出一双耳朵。没人能说清这是什么动物的耳朵,也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了。罐面还有两处开光,有用笔与同期岩画一样天真的画。一幅是挥棍追打兔子图,一幅是挺身奋力叉鱼图,分别还都有一个女人在边上为男人获胜欢呼雀跃,扭的舞蹈极具原始风采,这就用实物把他们的来路说出个大概了。

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鬼子为证明他们的祖先早就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侵华非常有理,去赤峰考古,弄走了一些这类文化遗物,才开了一个发现的头。不过,这些古玉还是比华夏大地上任何一种古物都幸运—当时鬼子并没有挖到古玉窖藏。大地固执地把这笔财富,留给了后来的自己人,让她在地下至少隐秘了五千年以后,突然出现在人民共和国的视线里。而且是在各级领导已经有了文物保护意识的时候,文物研究也开始兴盛的时候。

因为这批古玉中具有规模化的龙图腾,所以是中华文明从远古走来的文化生命线。而这批古玉中的另一些文化现象,则与同时期的古埃及文化有着某些联系。据国家考古证实,在中国境内这个地区先后发生过三个文化,分别是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这三个文化,有转承关系。从发掘八千年前的兴隆洼玉斧,到发掘五千年前的红山玉猪龙,一直都表现出对制玉、崇玉的执迷,时间跨度大约三千多年。这是史前的三千多年,是新石器时期的三千多年。新石器时期出现的所谓的新石器,过去曾被人简单化为精打细磨的石头工具,是一种在生产力上的表现,和精神意义,和祭祀引发的礼制,和从村落到城邑,从原始公社到国家、从酋长到王,并没多大关系。而这个地区出现的新石器,却是玉器,凿实让人奇怪。斧头砍不了树,铲子挖不了地,针也缝也不了衣服。尺寸大的物件三四十斤重,是三维立体的人雕、鱼雕、鹿雕、龙雕、牛雕、羊雕,更无法执行佩带职能,挂到脖子上去美给别人看。相继被发现的,还有与之相关的神庙、祭坛。于是,各种造型的玉器,特别是那些有个头的圆雕像,像红山神庙中大于人三倍的陶制女神像一样,作为祭祀礼器,进入到考察研究的目光中,成为“三位一体”中倍受关注的一位。这不仅颠覆了新石器只是生产工具一说,佩玉只是爱美一说,爱玉只是风尚一说,还把华夏远古文明的起源演绎推测成“多元一体”,向前大大推进了三千多年。

这种认识上的推进无疑是对的,但又何必非“多元一体”不可呢。不“一体”只“多元”并“多元”得如同仙女散花一般不行吗。上古时期的疆界,如今谁又能划得清呢。如果按基因学的最新科学研究成果说话,人类起源于非洲,那么,最早的时候,世界全是他们国家版图之内的土地,文明起源大概只能是他们一家的文明起源了。那就只好同意现在发生一场非洲上古文化侵华,老老实实地去研究他们非洲文化的模式,来说明我们自己了。

显然,从现代国家这个政治概念出发,先在版图上设定一个“中心点”,再去研究那时候的文化,多少有些是中了类似日本鬼子为了证明侵华有理而考古赤峰一样的圈套。在央视“猜想祖先”栏目中探讨三星堆文化来源时,有些专家的研究目光舍近求远,坚决往东看,结果被重重大山阻碍,被寻找通往“中心点”的渠道大伤脑筋,只能闪烁其词不停地说一些可能了。研究西辽河上古文化也一样,为什么一定要往南看而不能往西看呢,为什么不能顺着这个方向看出四千公里再一直看下去呢。那时古人的活动范围一定是在一个山头上吗。尽管目前还无确凿证据支持这一引导的准确牲,但在三千年前,古人的活动可达千里之遥已经是有据可查的事实,在哈密出土的商尊商鼎,就说明他们的文明来源遥远得具有多文化相融的特色。在这之前,会不会已经有文化通达更远的事,在哈密发生,而只是尚未被发现呢。这样去想西辽河上古文明起源,一直往西看,也不见得卖得了国,如果找出西辽河上古文明起源的核心地在中国境内,而辐射区在外国,并一直辐射到整个欧洲非洲大陆,那还一点扩国有功。文明起源的核心地,本来也不一定就处于其文化辐射区域的正当中,完全可以因地理原因往一面跑,陆路总是发生在水路之前并好走一些的。

借用世界各地考古已有的发现,可以断言,在上古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在旧石器时期以后,地球普遍有了人类活动。各部落因生存的地理环境不同,气候不同,获取到的食物不同,领导人不同,部落之间距离远近、便不便于来往不同,通婚程度不同,物资交换的需要不同,发生了各自的文明起源。那些文明起源,作为历史文化现象,已经走过了一个分裂、位移、流亡的变化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个王国的产生,一代代王朝的更替,疆界不停地发生着变动。而所有疆界变动,从来都不是按文明起源划定的,而是武力。武力左右着疆界,地盘今天大了,明天小了,后天没了,大后天又来了,其间又有国家的文化中心也在时间中移动,又有败北者带着自己的文化浪走天涯,如此等等,使得一个个地区的文明起源,像一本被翻乱页的书,即便今天某地区已经划进某一国家的疆界里,一体了,文明起源也照样呈现出几个“多元一体”相加的“多元多体”的复杂性。文明起源没有国界,万里长城一点也管不了。只有放开目光去看,才会更接近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真实,才会在一个大的范围内有所收获,才会不仅仅是对祖国,而且是对全人类,多做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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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16 08:43:00 | 只看该作者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在世界艺术发展史上,我们国家一直被国际社会认为是史前没有人体雕塑的国家。而这些西辽河上古文化圆雕人像,人体比例合理,还有配合不同姿态的细节,这便第一次告之天下,史前中国也有人体雕塑,是在五千年前,并有可能比世界其它地区的古文化还早很多年,是影响那些地区古文化形成的一个古老文化。在沈阳一个收藏家手中,有一尊玉石女人圆雕立像,高二十四厘米,表现方式极其古老,四肢没有镂空部分,手脚也不分瓣,就那么屈腿一站,丰着一对乳,双手盘于腰间。她头顶一条蛇,蛇身后垂于女人脑后,作为披发。这尊玉石女人像双手盘于腰间的姿势,与法国四千年前小女人雕像的姿势一样;头顶蛇的人首造像,则是古埃及文化中常见的一种固定表现模式,包括那件无人不知的法老图坦卡蒙金面具也不能例外。而西辽河上古文化中的大型人雕像、兽首人身雕像,相当一部分呈坐像,也与埃及法老雕像不谋而合。中国中原古代文化中有人物坐像的事,是在汉代引入胡床之后,而西辽河上古文化却已经出现了人物坐像。当然,也可以说这些都是一种无直接内在联系的巧合。不过,西辽河上古文化发生的时间先于那些地区,两者陆地相连,却是容许人心活去这样猜想了。

这些古玉实在太神秘了,神秘到没有专业知识的普通人,愿意猜想;有专业知识的考古专家鉴定专家,费尽猜测,但一定要以专家的身分说说话。一个闸门打开了,呼地一下,场面就不好形容了。

不知几时,西辽河出现的三个文化时期的文化,被笼统说成是红山文化,出的古玉也统统是红山古玉,而器形代表只是干巴巴的玉龙了。以致不这么顺着说下去,别人很难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红山古玉以数量极少,作工极原始,成器极耗时耗力,形象极神秘大气,玉文化极盛,文明历史地位极源头,在高古文物中一枝独秀。

关于数量,是这样神话的。据说,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外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红山文化的时候,几个考古专家去辽西文物普查,从当地农户只见过几件。这几件,再加上国有博物馆也是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红山文化的时候收集的一百多件,再加上流到国外宣布过的,一共两百来件,便是红山古玉的全部存世量了。

关于做工,是这样神话的。当时钻眼儿,类似钻木取火,用个什么东西,在两手中间搓。至于刻沟沟儿,则是拉锯一般磨。但锯条只是绳子,就那么一来一去、一去一来的。这些做工都沾上了解玉沙,但绝对不留一点磨迹,鬼斧神工就神在这里。尽管到目前为此,还没发现五千年前红山人的制玉工具,也没发现五千年前其它地区古人的制玉工具。

关于成器所需时间,是这样神话的。玉有一定硬度,硬的近似玻璃。那么,一点一点磨,一件东西磨下来,也许要磨一个工匠的小半生。这便十分值得现代人感叹。他们那份执着,那份忏诚,是保证古玉质量的精髓,而现代人如果能有半点,也就不浮躁了。

关于形象,是这样神话的。动物种类居多,人像很少。具象的可爱之极,鲜活无比。抽象的简约传神,极富有艺术张力。一个“玉猪龙”的脸谱,即便是一个专家,也一会儿说像猪面,一会儿又说像熊脸。可是不管像什么,都够你琢磨上几年。这使拍卖行很是为难,怕拍后陷入经济纠纷,索性第一次不听专家的话,把猪龙改叫兽面。反正只要没叫人面,不管你是猪面熊脸,都跑不出兽面这个概念。

关于极盛,是这样神话的。那是一个玉器时代,崇玉,贵玉、祭玉、葬玉……

面对年代过于遥远的东西,产生神秘感是必然的。不过稍一细心,又会发现,在这神秘之中,又不太神秘了,不那么耐读了,已经被人做了现代化的规定,仿佛不是今人去了解古人的文化,而是让古人了解今人是怎么想他们的。一个门打开了,而另一个门又赶紧关上了。

因为有了这些规定,在后来的日子里,便有了另一些无法预测结果的故事。

当年在普查中被红山专家看见的东西,显然非常符合规定。拥有者立刻感到有点露富了,日子过得非常心惊肉跳。在收藏圈子中,早有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就是因为手里有宝贝,让南京一个邮票收藏家,在大街上送命。

当年没被红山专家看见但已拥有东西的拥有者,知道他的哪几件东西符合规定,能值多钱,不免受宠若惊。但没有一点精神负担,尽情地在家神秘着,又有些不甘心安分下去,让自己继续受穷。

当地人在地里耕地时,简直是随随便便就耕出几块红山古玉,一看不大合乎规定,则急着出手。反正耕地是年年耕,一辈子要耕的。

还有一些城里人,来到西辽河,上山去,趟河去,下村去,到草原上去,到一切可能有红山古玉的地方去。他们绝对不相信当年红山专家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一户人家一户人家、一个山头一个山头进行普查的。东西一定还有。也不相信,那种规定能规定到他们没涉足的范围之外。这些人像天下所有找宝的人一样,心里总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信念,鼓舞着自己勇往直前。当足迹在那片大地上徘徊时,一见到突然出现很多石头的地方,也坚决不放过去。那也许就是专家说过的积石冢,红山古人的坟墓。

在文艺路古董市场上,红山古玉卖者与不买者两相对峙着,不过有些奇妙,一定是不买者的力量更大,民间红山古玉在一级市场上乱了。如果不是行里人人都有卖假的自由,享有卖假的权力,这些沈阳古董商人就会让东北人的脾气发作出来,一脚把那些卖石头玩意的人,连同他们的货,一起踢进带状公园的河里。

辽西来的贩子懵了。懵完想笑。竟也笑不出来好看一点的模样。便想找个知心一点的人说道说道。但在这个市场上,已经很难找到了。

市场上买卖古董的日子,依然往下过着。辽西人卖不动那些石头玩意,却显得像那些石头玩意一样顽固,有一种已经干巴巴呆了五千年就不在乎再这么呆下去的劲儿,个个市场日照样从四五百里外赶来。他们不再向人介绍自己的东西了,厚着嘴唇,毫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摊子后面。风尘落了一脸,又晒得黑,就有些像塑像了。等市场热闹到中午,什么人买了什么东西,紧紧抱着,从摊子前走过,神采是那样飞扬,或者碰了他们摊子上的东西,他们才动那么一下,把东西往摊子中间归拢归拢。之后,抬起头,望一望市场,目光中透出一份茫然来,那时候也就意识到该回家了。彼此招呼一声,开始收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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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16 08:45:00 | 只看该作者

五、一个砌过房基的失业工人却买那些石头玩意了

 

A君是一个初涉古董市场的人。

做为东北男人,A君的模样一点也不东北:高挑,清瘦,细白,还长着一双儿童眼睛。那眼睛看上去大是大了,也好奇,也天真,但总有几分羞涩在里面含着似的。表现最足的时候,是他和别人交往的时候。他跟人家说话还好一些,而听人家说话目光就显得格外不中用了,在别人脸上停留不住,一闪而过,刷地在一个什么地方低着,完全是一种往地上跑的感觉。倒是没人挑剔他不尊重说话人的理儿,不过,也没人把他当回事—一个简简单单的人话都听不明白,还得核计,那脑袋里还能有什么呢。

其实,A君已经四十七岁了。他的幼年是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大的。先是饱尝家庭成分不好的滋味,后来在拥有文化知识的问题上,滋味又很不好。他父辈文化很高,但到了他这儿,就高不起来了。他中学一毕业便下乡了,很多年后被勉强抽回来,当了工人。他没机会取得正规大学的文凭,只有一个大专学习证明,还是在厂里办的业余大学得到的。国家根本不承认他具有大学专业学力,那个头一点也抬不起来。这让别人又多一个理由把他不当回事。他自己也不再想把自己当回事的事了。他很少去具体回忆他的父亲,那个一个很有文化很行的人。

在工作的二十多年中,A君的运气也不怎么好,干的尽是粗话。他当过搬运工、建筑工、锅炉工。一辈子干的最好的工种,是维修钳工。只是也没干长,只两年零一个月,又因厂子倒闭,只好拿上还能拿到手的锉刀锤子扳子,顶一点应该领到手的工资,离开工厂,回家去卖。

从这时候起,本不爱说话的A君,变得更不爱说话。只是遇上久别老友,才有点恢复。一讲也只是讲他的那些过去。不是诉苦,而是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劲儿,想讲一讲别人不可能有的经历,炫耀炫耀别人一生感受不到的味道。那他就满足了,人生就有一些滋味了:

他满足当搬运工时,担着扛子抬玻璃上跳。那是很危险的活,一脚踩空命就不好再找回来了。可他没有踩空过。

他满足当建筑工时,只是一个小工,一天到晚往架子上运砖,一手四块,十秒钟一手。那是很累的活,等到收工时,手指都缩不回来,直绷绷的。结果他现在手的握力比人大一倍,和哪个掰腕子不打悚,失业就有可玩玩的活动。

他满足当锅炉工时,煤冻得死硬,一刨一脸汗,一个班下来,一脸黑灰,不说话就不像个活物了。那是很脏的活。可从失业第一天起,他也用不着非买香皂洗脸不可,使肥皂就行。

他满足当钳工时,还有一个女孩儿喜欢上了他。女孩儿的长相有几分可人,他就悄悄地和她好。整整好了两年零一个月,他不再是钳工了,他的好事也就完了。现在想起来,他自己也一点弄不明白,他这么一个倒霉鬼,竟还比厂里很得志的干部,多搂过一个女人。两年零一个月,的确是很短的时间,可人从懂生活开始,到腿沉脚沉,一坐下来就困,能有一个真正快乐的两年零一个月,就相当不错了。而他有,的确快乐。

每次跟人说完这些,A君便咧开大嘴,傻乎乎地笑起来。他一点也不怕人家笑他阿Q—他是什么都不要紧。他努力过,也很好,那就行了。

失业以后,A君再没有找到工作。他这个年龄,人家一听就不要。他只好在家呆着。因为自己没有工资,家里少了一半收入,生活水平下来一大块。于是,凡是花钱的地方,他一律不去,就穷巴巴地闲散。穷散到后来,竟穷散不下去了。那时他白天再去公园,自己不想练什么了,也不愿意看人家练,就只好一头走回来。黄昏时分,想和人家下下象棋,只是远远一听,又嫌棋子叭叭地吵,就不过去下了。晚上看电视也不行,那些电视剧尽是亲嘴镜头,让他开始想起他不当钳工后,那个女孩儿就和他不好。

A君再也忘记不了自己是在吃妻子工资了。尽管他妻子从来没有表现出那种让他多想的情绪,可他还是忘不了他是在吃人家的工资。也就是在这时,他忽然觉得他的身体特别好,精力特别旺盛,懂的东西也特别多,是知天命的阶段。他闹心了。坐下来时,儿童的眼睛透出一份儿童仰望天空时的神情。一个决心悄然下定。原来,他并不服气自己的人生运气。这一年,他已经在家呆了三年半。

A君的决心,是发财的决心,一腔子劲劲的。这时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在二十多年前,他下乡的时候,见一乡下青年的名字叫陈来财,他竟是笑不过去那个劲儿,是一见陈来财就笑,什么时候见,什么时候笑。那时他一点也理解不了陈来财他爸,为什么那么想让儿子来财,把这么粗俗的意思作为理想,标致到儿子的名字上,让儿子带上一生。不过,现在他自己已经是A来财了,尽管他爸并不是一个农民,从来没给他起过这个名字,让他有这样一种心理。

下定决心后,A来财便像一条野狗游荡着,寻找着发财的机会。

在古董生意中,有两种人特别敢干,一种是很懂的人,一种是不懂的人。A来财属于后一种人。

A来财买的第一件古玩,就是辽西人卖不动的石头玩意。那是一个阴天的上午,他第一次来到文艺路古董市场,在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旧物摊前走着走着,忽地站住了脚。一件土头土脑的石头玩意,立刻就像他砌墙基时摆弄过的石头一样,被认得格外眼熟。拿起来一摸,一种冰凉稀滑的感觉,一直沉进心里,也就想起初冬赶季节干活时的事。一切都是真实的。这就不得了了,不管别人再说什么话,也非买下来不可。

那件石头玩意要价并不贵,一百二十元。A来财听后,全然不知天下还有讨价还价的事似的,只管付了那一百二十元,小声向卖主留句“想着有玉石做的也给我带来”,拿上东西,抬脚就走。直接回到了家,他才放心大胆地看上第二眼。

这是一件石头刻的大半个圆圈圈儿,拳头高,有个开口,头为龙头。通身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灰白色。侧着光时,表面露出被时光浸浊而凹陷下去的石头纹理,一脉一脉的,如同微缩起来的河流。而人工刻上去的细线,便在那河流中消失。只有摆在远处,才能看出细线又被连上。一下有东西了,味道竟与作家沈从文先生当年病重家中,还打电话想亲眼看看的中华第一玉龙一模一样。

因为一眼叼上并轻轻巧巧买回了这个C字龙,当天晚上,A来财睡不着他的觉了。他的妻子也不睡。两个人便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唠。不时发出好人到底还是有好命的感叹,更加想象马上就要到来的有钱日子,家庭前景一派耀眼。也没有别的办法庆祝今天家里有好事,就来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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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16 08:46:00 | 只看该作者

之后,妻子睡着了,A来财却睡不着。他心里有的是事。在今后的日子里,要做的事情仿佛是一条直线,只有纵深,向纵深不断挺进就行了。上银行取存款买。活期的用完了,取死期的买。就是一个买,就是要大量囤积,就是要把市场上的红山古玉一网打尽,一个也不剩。等到他往外卖时,别人明白了,也都晚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A来财创造出来的发财神话,看着他往自己兜里揣钱。

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一个孤注一掷的计划,也是一个很奸商的计划。A来财一下进入状态,觉得很有必要事先提醒自己一下,绝对不能像过去那样跟他认识的熟人善良,把这么一件没做成的好事,早早告诉他们,让他们来和自己分这笔有数的钱。他过去有这样的弱点,但今后绝对不能让它再有。做什么人,无所谓了。

第二天早上,妻子一醒,A来财就和妻子说开他这一夜心里闹的。

A的妻子为丈夫这么有计划而高兴。这一失业,回家一呆,竟如同反省人生一般,让丈夫长大了,鬼了,可爱了。

A来财倒没顺着妻子的话得意下去,只深有体会地说:“人一挣上钱,自己就变尖了。”又说:“如今在我困难的时候,我也没看见他们有好事来招呼我。有一次……”他回忆着。那个人是他以前有好事告诉过的人。当年他有好事能告诉他,而现在他找到一份安暖气的小工程,却不能告诉他,躲他远远的。

下一个市场日,A来财早早赶到市场。什么也不再看,一心找开卖他石质C字龙的人。

天亮时,找到了要找的人。A来财先要下手机号,才安心说话。

这是一个乡下男孩子,看上去十七八岁,头发有些长,身材矮细如草。这样一来,体重似乎比他拿来的石头要轻很多了。在他瘦瓜瓜的脸上,有一双发亮的眼睛,透出来的目光,也是瘦的感觉,就有一点犀利,粘上了奸商的鬼头鬼脑。直到后来,听他自己说了一气话,A来财对他的这个印象才淡化,看着他才又有点像看那个石制的C字龙,感觉还是纯朴的。

男孩子家住青龙河边上。姐姐是全村唯一考出去的人,目前在天津外语学院就读法语专业,再有一年毕业,将自费去法国实习。为了这个,全家人竭尽全力备钱,种地的种地,养猪的养猪,而他出来买卖古董。去一趟山里就是大半个月,风餐露宿不说,还常挨打,钱也被惹不起的人熊去过。他一点也不后悔为姐姐干上这一行。他兴奋地说,在法国一个手机才一元钱,脸色就亮了,显得他帮姐姐去的是一个天堂。这个傻小子从没想过,自己卖的那个C字龙,在法国值几卡车手机,是不是天堂里也没有的玩意。

从新带来的古玉中挑完看中的,A来财问价。

傻小子说了钱数。

A来财掏出钱数好,手就慢了,把钱拿在眼前不动。闷了片刻,脸上一严肃,努力说出“你也知道,货到地头死”。

傻小子愣了。

A来财说:“可我不想那么做。我还按你要的价给,冲的是你这张脸。”

傻小子看着A来财,仍然愣着。

A来财说:“我不懂古玉,信着你了。我给你的都是真钱,你给我的,就别是假货!”

傻小子有些急躁了,说:“不能不能。”

A来财盯了盯男孩子的表情,尽管没看出来一点心慌,也还是坚持说下去,“其实,假也不要紧,我是干什么的?!……”神采便抖擞起来,显得他极其手眼通天,他根本跑不出他的手心。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6 8:47:2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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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16 08:48:00 | 只看该作者

傻小子抢着帮A来财说:“那是那是!……”

A来财付了钱。又问了一会儿与这些神秘石头联系的大山大河,才拿好东西,挤出看热闹的圈子,离开了市场。

一路上,A来财都是很高兴的。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即便是在发现傻小子有可能奸又信任他之后,他还是有调整,有补救—就当自己是在和魔鬼打交道,该吓就吓了,该唬就唬了,就在气势上把敌人弄得胆战心惊,不敢胆大妄为。至于傻小子可能不是魔鬼,被冤枉了,也不要紧。他毕竟给了他想要的钱数,一分不少,也算是对得起他从那么老远往这背东西了。

回想起来,A来财最最得意还是,在这强硬的过程中,也有软的,说了信着他的话。这么一来,情况就与光强硬不同了,等于是一面大军压境,一面和平谈判。北京都是这样解放的,傅作义都顶不住,一个乡下孩子怎么顶得住。那么,从今以后,两个人之间就算有了一个不得不讲良心的约定,买卖能够有一个保证东西真的基础,他今后只管买他的东西就是了。

没出一个夏天,A来财家里的红山文化便灿烂多彩了。桌上摆的,窗台上放的,地板上立的,床下堆的,全是他一眼叼上的宝贝。除庄严的c字龙外,还有鸟龙、牛龙、羊龙、人龙、虫龙、鹰龙、鹿龙,那就充满人类初期的天真了,活泼得不行。

至于成双成对的雕品,无论是牛是猪是羊,都透着人类夫妻情趣,更是经典。如今那种夫妻情趣,在现实生活根本看不着了。实在要看,也顶多是小年轻刚在一起住的头两天,还能有那么一点点味道。在现在人看来,天下已经不可能有那么真实的浪漫了,所以成天喊着叫着,疯子一样,要把爱情进行到底。而对红山古人来说,就没那么麻烦了,自然一做就行。那也许就是他们的现实主义,特别特别现实而庄严的东西。

还有女人像。即便是三个文化最后的一个文化,毕竟也是处在母系社会,女人说了算,表现起生殖崇拜来,一点没有女人的那份羞涩,就比现代最大胆的艺术家还大胆。其中一件是阴阳两面雕人像,比妇好墓出土的两面玉立人构思更绝:一面是一张男人的脸,另一面则是呈仰卧状态充满迎合意味的女人。男人的耳朵、两腮、下巴,分别被另一面的这个女人,毫不客气地拿去做了自己的胳膊、大腿、女阴。这让A来财一看一个愣。尽管在文化层面上无所作为,但在生活层面上却是另一回事,晚上早早张罗睡觉,床上活动就多。弄得妻子吃惊,这个红山文化叫丈夫搞的,成了馋猫。

在收购的古玉中,还有一件不是红山古玉,是两千年前的玉衣。傻小子拿来那天讲,这东西是他们那一个老农上辈子留下来的。把东西收藏到七十年代末,国家发掘玉衣了,他才明确知道自己收藏的是坟墓里的玩意,一点不吉利。不过,玉对中国人是有诱惑力的,舍不得扔,就装入箱内,从屋里移至仓库。如今环境比过去宽松,人肉都卖,一个传世玉衣有什么不能卖呢,他便拿出来卖了。

A来财很不愿意听这个故事。他愿意听,那个老农就是警察一直在抓的古墓老盗。玉衣就是他昨天挖的,今天拿出来卖的。那样的话,东西该比现在多了多少真实性呀,完全可以补就自己不太懂古玉自然旧貌的不足。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以后遇上麻烦。谁控告,谁举证。而东西上过一回市场,来历就模糊了。连那个卖玉衣的老农,再说这件玉衣是他的,也不好使。玉衣答应吗,有那个嘴巴吗。

尽管傻小子讲不出他想听的故事,A来财还是把玉衣买了下来。拿回家后,他没有把它放进仓库。他想不起来迷信,只管把玉衣放在屋里,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他一坐下来便发呆,常常下半夜才能上床睡觉。那不是玉衣,是财富,是钱,大钱—玉衣比其它年代任何一个品种的古玉都稀有。他查过书,从中可以推算出,到目前为此,记录在案的汉代完整玉衣只有三件,中山靖王刘胜一件,其妻窦绾一件,彭城王刘恭一件,均为国家所有。至于私人有没有,书上没写,他叫不准。但他有了。这就足够了。

日子过到这里,A的妻子再也没法像丈夫一样为藏品好要疯了。一个问题悄然在她心里产生。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都轻易跑到自己家来了呢。于是,上来了另一种算计,那是一点也不含糊的,非常惊心动魄。家里东西越多,花出去的钱也越多,而一旦全是假的话,掉底的可能性也就百分之一百了。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急火火地向丈夫建议,让他找刘工看一看这些东西到底是真的假的。刘工是他们家过去的邻居,文革前地质专业大学的毕业生,在省地质局工作时一直跑野外勘测,退休后又被珠宝店请去坐阵,天底下的石头看老了。

A来财嘴里念叨一声刘工的名,嘁地一声。之后又看个什么小品似地,坐在那里笑起来。待他一提声音,一口一个没有必要地犟时,脸就放下来了。眼看两个人就要为此吵起来,他才停下话。干巴巴坐了一会儿,突然冰冷地说道:“你想让刘工看,你就联系。”他不管了。

第二天,妻子联系完刘工,让A来财去。两个人又少不了叽叽一气。后来A来财才涨着一张大红脸,拿了一件不沉的,往包里一放,气哼哼地走出门去。

到了刘工家,刘工让A来财把玉衣的手套,拿到东窗台上。

东窗台上,还有几缕上午的阳光,比屋里亮,但不刺眼,正是看东西的好时候。

刘工从腰间摸出高倍放大镜,往眼前一架。

刘工盯着玉片上的某一处不动;A来财盯着刘工的表情不动。到了这时候,A来财再也无所谓不了了,才知道什么叫作紧张。他一点也忘不了刘工是省里的地质专家,刘工一下子变得最有专家威严了。心里一虚,就想刘工会不会不认呢,身上早冒了热汗。

刘工用放大镜那样往古玉一磕,叫道:“东西是自然旧貌,不是人为的!”断了这个后,结论性地宣布,“好东西!好东西!”

A来财长长地啊了一声,呆成一根木桩。体会出什么叫专家眼里的好东西,联系上价钱,顿时喜出望外,笑得孩子似的。马上意识到自己过于外露,就格外渴学似的,扮出小学生的表情,向刘工请教玉衣是哪一种玉材。

刘工只顾自己兴奋,又一低头,去看手套的造型,玉片相互配合的角度,把A来财扔在一边不管。

不过,在A来财心里留下来的,还是菩萨低眼的味道。他也不管刘工了,赶紧忙,往家打电话,让在家等信儿的妻子,自己听刘工是怎么说的。

听完刘工的话,妻子没事了,就叫丈夫离开刘工家时,万万别把手套再那么随便往包里一放,一定要抖一抖,理顺每一个玉片,保证片片玉片不被折断。

在送A来财出来的时候,刘工才想起来回答他问过的问题,说:“玉衣是蛇纹玉,材质在玉中很一般。好一点的玉材是……”他很愿意让A来财知道他懂很多种玉石。

A来财听笑了。说:“这是我随便拿的。家里还有二三十件古玉。有几个材质非常透,颜色绿汪汪的……”

回到家,A来财细致描绘开刘工鉴别玉手套的全部过去,向妻子感叹他每一个动作都带架儿,一看就是专家。

没过数日,A的妻子又绷起来了脸,说:“刘工老了,万一老眼昏花看错了呢?又是老大学生,学的都是那个时候的知识。而咱家的东西是现在才被人发现的。也不知道他的知识,有没有及时更新,与时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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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16 08:50:00 | 只看该作者

A来财说:“你什么意思?!”

妻子说:“现在是叫真的时候。发现东西是假的,咱们还能找到那小子。可时间久了的话,就难说了。发财的人一高兴,把手机号换成888、666的,你还怎么找着他。一个涉及到买地下文物的事儿,你还敢报案呀!”

A来财沉默起来。

到了第二天,妻子又提那话,A来财还是沉默。不过,事情已经开始在心里奇妙了,一坐下来,人便发呆。一想到妻子说的那个万一,浑身便无缘无故似地冒汗。一切无中生有的猜测,都显得非常重要。水没来前先筑坝,不能不说十分必要。买这些东西的钱,毕竟不是像那些官员得来得那么容易。他琢磨来,琢磨去,也就想好了一条妙计。他已经不是工人脑瓜了,运转速度极快。

这天在傻小子又来送货,见他刚把五千多元塞进兜里,又是一脸满载而归的喜悦,A来财忽地拿出美国中央情报局考查培训人员的手段,说道:“大上月送来的那对小羊,一公一母,挺好,还有没?”他故意让傻小子发现他在看他的脸。

傻小子长叹一声,说:“那还上哪儿去找呀!那是我自己留的东西,都两年了。我卖了,我也没有了。”表情忽然罩上悲哀。

A来财哦了一声,高兴起来。这就欠了人家似的,一定留傻小子去饭店吃饭。之后,又第一次像送老朋友一样,一直把这个古董贩子送到沈阳北站。傻小子带着卖货钱,高高兴兴走了。A来财则带着抽查结果,高高兴兴回家来了。

一见妻子面,A来财就说开了。突然袭击的场面被描绘得极细,进程被拖得极慢,就拖出悬念,有些扣人心弦,和说书一样了。见妻子没心玩这套,在一边听得十分急眼,端起干脆要走的架儿,也坚持按原来的模式讲下去。之后,又用文学语言来分析傻小子那份可怜到家的心理。先强调古人做玉,如果不是图腾,不是普遍的信仰,一模一样的东西该是不会多,找到更难。然后推断,傻小子把自己把玩那么久的东西卖了,心理本来和卖儿女一个样儿了,可他今天偏偏又提,让他重新记起,那就免不了落个痛心疾首,要死要活,一辈子不开心了。说到这里,A来财早是一脸笑容,又为自己追加上一件国宝似的。

妻子笑了,笑丈夫形容得的确逼真,用词相当可爱。

只撑了几天,A的妻子又绷起来脸,说:“我还是愿意当反方。乡下人是老实,可也没老实到没半个心眼的程度!把那小子想得那么简单,能行吗?!万一就是苞米早熟会演戏呢!比美国特务还特务呢!”

A来财的脸涨红了,不知道还能说上哪句话。那时他才意识到,这种事仅仅是个开始,自己家已经进入到一个焦灼期,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A来财在屋里呆坐了一上午,从市场上认识的人中,想起一个人来,立刻活了,就给她打电话。这个女人的年龄正是好时候,模样又漂亮,又极讲究打扮,这就让人在人山人海的市场中,总能一眼看见她,也是古董市场上的宝贝了。

打完电话,A来财便按电话里告诉的地址,奔女人家而去。见那女人的东西,和自己东西拥有一样的外貌,就不提事儿了,只唠些闲的,喝了她一大壶好茶。待告辞出来时,天已黑了。

妻子问A来财上去了哪儿。

A来财也不答话,只管大声向妻子宣布,他买的古玉绝对没有问题。

妻子糊涂了。

A来财说起去那个女人家看见的情况。

妻子说:“万一她的东西也是假的呢?全是在上当呢!”

A来财把头一晃,说:“根本不能。”就有些急眼了似的。

妻子说:“怎么不能?”

A来财说:“她长得可好看了……”他把那个女人的风情,形容到邓丽君的程度上,就得出一个结论,“摆地摊的乡下男人,能忍心欺骗城里男人,但绝对不忍心欺骗城里女人,特别是长相好看风情万种的女人!”他不管妻子再说什么了,再怎么愿意当反方,再怎么指责一个脸蛋顶什么用,奚落男人的性心理最下流,一个辨别古玩真假还往上用,就坚决得意他的东西,就是天下最真的东西,一个假的也没有。那个女人长相好看,让他充满自信。

沉沉闷闷过了这一天,妻子安稳下来。晚饭桌上,不知吃了什么高兴,也来说家里的古玉是好。她说她很是喜欢那对玉羊,特别是弯弯长长又粗又壮的大卷角。为了能拥有那对玉羊,她也得好好活着。

A来财大喜,叫起来,“那就对啦!跟你说,我研究过,天下不是没有那种羊。在蒙古草原生长着一种羊,叫盘羊,就是那个模样。体壮性野,牛也不怕。所以才被红山人崇拜。东西做得又好,你说能不值钱吗!到时候你就只管收钱吧!”猜个天价给妻子听后,自己也坐不住了。把筷子一放,就去拿那对玉羊。钻了一会儿床下,到底找了出来,就往饭桌上一摆,边看边接着吃饭。他自己也特别想看看那盘羊,只觉得是好久好久没看了,都快忘了。

市场上仍然不断出现红山古玉。而A来财家里的钱,已经差不多花尽了。那时他才大吃一惊,意识到红山东西实在太多了,他一个人想斩尽杀绝,占有全部财富,是不可能的。

事情本该是遗憾遗憾拉倒。不过,这时的A来财已经在一个怪圈中走不出来了:

家里的东西越多,摸的东西也越多。摸是一种体会,和看不一样。A来财越发感觉自己对红山文化了解,很有眼光,全行了。于是,再接那个傻小子,一旦有新的发现,便十分自信这绝对是一个国宝。他眼前总能出现国宝。结果不甘心空手,是总决心买最后一次,而最后一次总也买不完。

这天,兜里的钱的确是压价也不够买了,A来财便想起赊帐。傻小子想想也就同意,A来财是他的老客户,他不想因为老客户一时手头紧,就不够意思。此后两个人便有了口头赊帐协议。

开始时,妻子见丈夫没用钱也能把东西拿回来,心里极为高兴,也跟着丈夫夸傻小子到底不是城里人,有着现在城里人不容易有的情份。

后来,妻子不夸了。乡下人也是人,也需要钱,早晚得往回收那笔钱。

再后来,妻子闹心了,走廊一有敲门声,便听出是在敲自己家的门,是傻小子讨钱来了,结果仲秋节也没过好,一惊一诈的。在她的记忆中,过节正是中国人要帐的时候。仲秋节也是节,也一样是要帐的时候。她郑色告诉丈夫,从今以后别再往家里拿了。

只是效果不好,A来财照样还是往家里拿。

妻子说:“不是已经告诉你别再往家里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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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16 08:50:00 | 只看该作者

A来财不计较妻子的态度,还是好言好语的:

他告诉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有一个人就是因为看上了一个东西,当时嫌贵没买,可回家立刻后悔了。又返回市场买,结果连个人毛都没见着。之后得了什么病似的,个个市场日去找,也没找着。大约半年后,他在一个古玩店里看见了,那时的价已经比第一次见到时高出三倍,五千多块。他只得坚决买下”。

他告诉她,“这种时候一定要挺住。天下很多事就是这样,走到这一步时,前进一步就是胜利。而站着不动,等于所有花钱买来的经验全扔了,所有没买好的损失没机会再捞回来了。那你就站着吧,就只能失败。我不想失败”。

他告诉她,“投入与产出成正比关系,做生意最最不能怕投入,等到卖东西时,你自己就知道了。一件东西一笔钱,十件东西十笔钱。如果只能小小地收一笔,你认头吗”。

妻子哑口无言。沉闷半月后,和丈夫一样变得贪心起来。重复丈夫买得越多赚得多越的话,还多了一点恶狠狠的味道。那时她已经知道在市场经济中做不了人,是个什么味道。原来,有一天早市,她正买一兜子扒堆的小白菜,被大学同学看见,人家竟不好意思过来和她打招呼。

到了深秋时节,A来财果然弄到一个更绝的,是一尊一尺高的组合龙塔。尽管玉质不算讲究,石性大,但结构出乎意外地复杂。分九层,每层九条龙。九九八十一,就是八十一条龙。摆在桌上,像个建筑物。他突然大彻大悟,一个人在屋里叫了起来。这就是中国最早最早的塔式建筑物。别说材料还算得上是玉质,就是不算,纯粹是用五千年前的牛粪捏的,也是珍贵到家了。

A来财再一次想到更关键的地方。这么一个塔,会值多少钱呢。他比照北京拍卖的那个二百五十三万的玉龙,运用起乘法。即便是比人家玉质差点,少算一点,把价钱砍去一半,那么八十一条龙,也已经是多少个百万了。他算不下来了。他已经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心里装着这个算不下去的数字,A来财真是有了该划句号的感觉。这时,他才想到自己的现实经济状态。在家里买房子的积蓄全部被花光后,妻子月月工资又被挤用,剩下的根本不够过日子。而且,还有两万三的外债。

傻小子开始和A来财说没收着好东西的话,不再给他送东西了。他三天两头打来电话,说说他姐这学期又考得如何好,上法国实习一定如期进行,便打听还钱的事儿。那时A来财对傻小子的印象一点也不好了,只觉得妻子当初的话没错,傻小子并不傻,完全是苞米早熟,是早做好了鱼钩,让他咬。不然的话,他的那些破玩意谁要哇。

在特别生气的时候,A来财竟想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世界上的大富豪,却让一个乡下男孩儿卡够呛。来了英雄气概,也不等那男孩儿打电话来要帐了,索性主动打过去,邀他来沈阳。他把过去的口头赊帐协议,全落在纸上,形成非常正规的还款计划。交给他时,他告诉他,以后别老瞎打电话,要打按还款计划上的日子打,那时候不会差你一分钱。

男孩子顶着一脸通红,走了。

A来财望着那背影,忽地一下,心里充满了再不能赊帐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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