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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A来财在市场上看见有人买红山古玉,那他回家就和妻子有很多很多话可说; 有时候,A来财在市场上听见现在这些红山古玉全是假的言语,那他回家的时候就一路耷拉着脑袋。 后来,A来财发现,闹过白色围剿的市场,是那样苍白。大一点的古玉,便没人肯出那把力量,往市场上背。而不死心的人,仍在按专家指点的红山古玉,到处寻找那永远找不到的红山古玉。 红山古玉买卖,也变得出人意料的简单。实物不必再看了,相片不必再看了,站在一起唠唠便行。只是你一路说下来,让人算出你不是有一两个红山古玉,而是几个,个头还大,那你的买卖就完蛋了。人们立刻哄堂大笑。还用有几个吗,有一个就行呀。 有一次,A来财碰上个不听邪的人,一下要买三件红山古玉。他马上挤了上去。 只见那人讲完价,十分满意,边掏钱,边站在那里嚷着说:“我不管什么真的假的,红山绿山!这么一块玉,小孩拿不动,才二百一,白捡的一样。就当买个工艺品,不比买羊绒衫送领导强呀。领导大都是不懂,只知道信文物金贵,还不敢把接的东西拿出来让别人看,那就一辈子当宝贝藏着吧,成为永远破解不了的谜,退休在家心里还领你的情呢!”这就说动了另一个,为那人叫一声有才助兴,也跟着买起来。贩子很是感动,见剩几件没人要了,就挑一件好些的往那人兜里一塞,全当回敬他一顿酒。 A来财看得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在市场,A来财竟还看见,有人指着别人摊上和他藏品具有一样旧貌的红山古玉,说他知道这些假玩意是从锦州谁谁谁那上的货。转眼便有买过红山古玉的人,凑上去骂。早把卖者羞得一脸通红。 A来财身上一阵阵躁热起来。热的不是别的,是说这话的人,是在市场上卖过红山古玉的贩子,他还买过他的东西。 A来财大为困惑。刨去那些独具慧眼的红山古玉收藏大家,面对白色围剿,即便是人员重组,也应该出现这么一种情况:手里有红山古玉的人,一定私心很重,坚决维护民间红山古玉的声誉,保护自己的钱。而手里没有红山古玉的人,才会那么不在乎。可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似乎战斗还没真的打响,就有一方举手投降了。于是两大阵营模糊了,不见了,只杀来一路大军,一口同声地反对来了。 出现这种反常现象,也许是因为自己收的东西,卖不出去憋的;也许是因为自己收的东西卖得早,看见红山鉴定专家不认,幸运得过了头,便凑上来兴灾乐祸;也许是因为自己当初听鉴定专家话就没买,红山绿山和自己没一点关系,可买过假酒假烟假药,也特别愿意加入进去解恨。 可以设想出来更多个也许,但没有一个也许,为市场上的红山古玉说话,全一边倒,还说得比过去有鼻子有眼睛多了,充满现身体会的味道,让人有点懵头转向,不能不信。打假的队伍不断扩大,随时可以澎湃一下。 A来财再不去市场了。他呆在家里。对他来说,卖过他红山古玉的贩子反戈一击,力量最大。他老能想起,他们当初卖他东西时,说了怎样的话,有过什么样的得意。那个神经巴几的毛病又犯了,就拿出他的红山古玉,又闻又辨的。即便复查结果和过去一样,但这时获得的感觉,再不是吃什么定心丸了。一种悲哀的情绪,一直沉进心底。 这一日,忽然想起那个残留下来的蛛网,也会像信心一样经不住日子磨蚀,立刻不敢马虎,赶紧拍个照片一收。他非常感谢人类还有蜘蛛这么一个好朋友。他要永远纪念那个喜蛛对他的帮助。不然的话,他可能已经疯了。 市场上是晴雨表,显示着民间红山古玉的现实情况和走向。A来财彻底不明白了—他的千番努力,万般诡计;V君的野蛮考古,谁也不服;史树青的公开认可;上海数位学者的出书努力;央视播放“五千年前的文明”以正视听。如此等等,怎么会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粉碎得一无所获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会如此强大呢? A来财非常气愤,却又不知道去骂谁。现在,连他自己也不再相信,几个故事鉴定专家,会有这么大的劲儿。 在完全不可解时,A来财气哼哼地告诉妻子,“我不管别人,反正我自己是有啦!将来玩够了,国家承认了,我就一卖,就能得笔好钱。要是国家老不认,还愿意让乱七八糟的什么搓巴,也不要紧。我留给女儿。要是女儿也信那些混话,那我谁也不给了,还是自己玩。等到高血压重了,血管硬化了,要脑出血了,要半身不遂了,我就赶早找地方把它埋了,让谁也别想再找着。大地里的东西,送回到大地里去,再合适不过了!”他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和V君说过的话非常近似,倒还为他在最困难的时候,能说出来这样也豪迈也悲壮的话,得意起来,真的是有了一点写本什么书的欲望了。这又是一种巧合,很多自信的民间红山古玉收藏家,都有过这样的想法,想挣扎一下,让心里沉甸甸的东西有一个释放的出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A来财并没有玩起来,也没写一个字。岳父那边一住院,他就坐不住了,再也不敢接打进来的电话,尽量装家里无人。他还欠人家好几百。他开始后悔当初头脑太热,上了这么一条不该上的船。后来,到底有了一点办法,只管让妻子请假去护理。如今人力也是钱,也算是在还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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