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从时间角度改变“上古无史论”,重新认识中国文明起源的早期性 中国文明是从什么时候起源的,这是中国古文明的核心问题之一。对这一问题的认识有个转变深入的过程。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史学界曾经出现了以顾颉刚先生为主帅的一批疑古学者。这批学者的初衷是想重建中国上古史,本着严谨的态度,他们首先做的工作是审查史料。可惜的是,他们在审查史料时,在方法上受明清以来今文学派的影响,审查的结果是先秦秦汉古籍大多不可信,并进而怀疑由这些古籍所记载的上古文明史。后来,他们对西周以前的上古文明史都持怀疑态度。这是从时间上对中国文明起源的误解。现在,由于考古学的发展,大量地下资料不断证明中国的文明起源实际很早。这里试以上面讨论过的文明起源标准为依据加以分析说明。 1.青铜器的使用和青铜冶炼技术的发明 夏商周青铜器已是相当发达了,那么它们的源头又在哪里呢?考古工作者在黄河上下、长城内外早于二里头夏文化的龙山文化、仰韶文化遗址里,找到了早期铜器和制造铜器的遗存。 龙山文化大约距今5000年至4000年之间。在这个时间范围内黄河下游的山东地区:胶县三里河出土过两段黄铜锥;诸城呈子、长岛店子都出土过残铜片;栖霞杨家圈发现了残铜锥、铜炼渣;日照安尧王城发现了铜炼渣;牟平照格庄出土了青铜锥。黄河中游的河南、河北、山西地区:郑州牛砦遗址发现了熔化铅青铜的残炉壁;郑州董砦出土了方形小铜片;安阳后岗发现了铜炼渣;临汝煤山发现了炼铜用的坩锅残片;登封王城岗发现了铜容器残片,其合范缝清晰可辨;河北唐山大城山出土了两件穿孔齐形红铜片;山西襄汾陶出土了一件红铜铸的铜铃。黄河上游相当于龙山文化时期的甘肃地区:永登蒋家坪马厂类型文化中出土了青铜残刀一件;武威皇娘娘台、永清大河庄、秦魏家、文河齐家坪等齐家文化遗址里出土了数量不等的铜锥、铜斧、铜刀、铜钻头、铜凿、铜匕、铜环、铜镜、铜泡等等;在青海贵南尕马台一处齐家文化墓地里,有铜锁、铜指环和铜泡等。通过临汝煤山和郑州牛砦等地的炼铜炉分析可知,以上铜器都是先将原料在炉内冶炼,然后将熔液注入陶范而铸成。说明了当时已有较完整的炼铜技术。 黄河中上游早于龙山时代的新石器文化是仰韶时代,距今约为7000年至5000年之间。燕山以东的长城地区的红山文化也大致相当。1973年,在陕西临潼姜寨仰韶文化一处房子居住面上发现了一件半圆形残铜片。房子的碳十四年代经校正约为公元前4700年。科学鉴定铜片成分系黄铜,即含锌的铜锡合金。冶金学者通过实验,证明用原始冶炼方法可由铜锌矿中得到黄铜。这说明在距今至少6700年前,中国已发明了冶炼铜的枝艺。 1975年,在甘肃东乡林家遗址的一处房子基址北壁下发现了一柄铜刀。遗址属甘肃仰韶文化马家窖类型。该房子基址的碳十四年代约为公元前3200年。经科学鉴定,铜刀是合锡的青铜,是用两块陶范浇铸制成。这是我国已知最早的一件青铜器。 1987年,在内蒙古敖汉旗西台的红山文化房子基址中发现了多块陶范,可能是用来铸造鱼钩的。红山文化年代的下限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陶范不会晚于这个年代。 1942年,在山西榆次源涡镇发现一块陶片上附有铜渣,经化验确认为炼铜剩下的铜渣,当时所炼的应是红铜。这一遗址是仰韶文化晚期在晋中地区的一种地方类型,时间大约在公元前3000年以前。 此外,考古工作者在河北武安窖的仰韶文化遗址中发现过将军盔残片和铜炼渣,在辽宁凌源牛河梁遗址的4号积石冢中发现有铜环,经化验是红铜。 以上材料表明,早在距今5000年至4000年间的龙山时代,我国黄河流域已普遍冶炼并使用铜器。而这种生产技术还可上溯到距今7000年至5000年间的仰韶时代,其中最早的实物证据是临潼姜寨的残铜片,距今已有6700年。如果以铜器的出现作为判断文明起源的标志,那么中国的文明史已有6000多年了[1]。 2.文字的产生 中国古代,民族众多,幅员辽阔。中国文字主要是汉字,其次还有东巴文字、契丹文字、西夏文字、藏文、满文、蒙古文等等,还有目前尚未解读的长江上游的巴蜀文字等等。我们这里讨论的中国文字,主要是指汉字而言。 过去,人们讨论汉字,一般只能追溯到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现在,由于战国秦汉简帛文字和货币文字、玺印文字、商周青铜铭文和甲骨文的发现,使人们对汉字的认识,大大提前。 商代甲骨文,主要是指商代后期盘庚迁殷以后的殷墟甲骨卜辞。在此之前,目前考古发掘已经提供了商代前期,乃至夏代早期的单个汉字。再往前,学者们把目光集中到中国史前文化中大量存在于陶器、玉器上面的刻划符号。学者们相信,这些刻划符号,一部分可能永远是符号,如良渚文化陶器、玉器上的一种云片形或火焰形符号;而另一部分则应该视为原始文字。换言之,中国汉字的起源,必须追溯到原始刻划符号上去。 我们的祖先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具有原始文字性质的符号?这些符号又如何演变成真正的汉字?这既是一个古文字学研究的课题,也是文明史研究的课题。 据古籍记载,五帝时代已经发明文字。《世本》说:“仓颉作书”,“作书”就是创造文字。《荀子·解蔽》:“故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一也。”《韩非子·五蠹》:“古者苍颉之作书也,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淮南子·本经训》:“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在《吕氏春秋》、《论衡》里也有大致相同的记载。传说,仓颉是黄帝的史官。《说文解字·序》:“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远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故谓之‘文’。”据《荀子》可知,仓颉作书时,“好书者众矣”,仓颉不过是其中的代表而已。 历史学上的五帝时代,在考古学上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距今约5000年至4000年左右。不同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有不同的考古学文化。其中黄河中游为仰韶文化后段至龙山文化,黄河下游则为大汶口文化至龙山文化,长江下游有良渚文化。 就在这样的时空范围内,考古学上已发现了许多与文字起源有关的陶器、玉器刻划符号。这些陶玉器刻符可以与文献记载中黄帝时代以仓颉为代表的祖先开始“作书”的传说相印证。 (1)黄河流域大汶口文化、仰韶文化中的陶器符号 在黄河下游,早于龙山文化的是大汶口文化。大汶口文化分布于山东全境、河南东部和江苏北部,距今已有6500年至4500年左右。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考古工作者在山东泰安宁阳大汶口遗址、莒县陵阳河大汶口文化遗址、诸城前寨大汶口文化遗址、安徽蒙城县尉迟寺大汶口文化遗址里,发现了多个陶器符号。学者们将其考释为“炅”“炅山”“斤”“戊”“凡”“封”“皇”等字。唐兰先生指出:“这种文字在大汶口文化区域里已广泛使用。由此可将我国的文明时期上推至少吴、太昊时代。”少吴、太吴是东夷人,故《山海经·海内经》:“少暤生般。般是始为弓矢。”弓矢即与东夷的夷字有关。夷,从弓从大,即大人持弓之意。《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曰:‘……我高祖少暤挚之立也,风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郯子即郯国国君,春秋时郯国在今山东郯城县。少吴的发展则为大吴。《左传》僖公二十一年:“任、宿、须句、颛臾,凤姓也,实司太暤与有济之祀。”任,在今济宁市,宿、须句在今东平县,颛臾在平邑县。均在山东境内。李学勤先生考释陶文“皇”字像一种饰有羽毛的冠,并认为这个“皇”字可能与有虞氏帝舜有关,《礼记·王制》:“有虞氏皇而祭”,郑玄注:“皇,冕属,画羽饰焉。”而《孟子·离娄下》明言:“舜……东夷之人也。”[2] 自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考古工作者在陕西西安半坡仰韶文化遗址里发现有刻符的陶器和陶片11件,典型符号27种;在临潼姜寨仰韶文化遗址里发现129件,符号38种;在铜川李家沟仰韶文化遗址里发现23件,符号8种;在甘肃秦安大地湾仰韶层文化遗址里,发现10多件,符号约10种。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不同地区的仰韶文化刻划符号,体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共同性:第一,它们有相当固定的刻划习惯,主要见于涂有黑色带纹陶钵的口沿上。而且一件器物只刻一个记号;第二,许多不同地区的符号体现出相当的一致性。考古工作者认为,在不同的仰韶文化遗址里出现作风与写法完全相同的符号,说明“这些符号是人们有意识刻划的,代表了一定的意义,……从我国历史文化具体的发展过程来说,与我们的文字有密切关系,也很可能是我国古代文字的原始形态之一”[3];第三,以上所述是仰韶文化刻划符号的大宗,符号大多比较简单。仰韶文化刻符的第三类情况是少数符号结构相当复杂。与商周古文字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如在临潼姜寨出土的陶器上有一个符号由五个相连的“八”形构成。李学勤先生将其考释成“岳”字,并认为这个符号与甲骨文里的“岳”字相近[4]。 仰韶文化里的刻划符号出土后,引起了古文字学家和历史考古学家们的高度重视。郭沫若先生于《考古学报》1972年第1期发表《古代文字之辩证的发展》,认为半坡彩陶上的刻划“是具有文字性质的符号”,“可以肯定地说就是中国文字的起源,或者是中国原始文字的孑遗”。“半坡遗址的年代,距今有6000年左右。我认为,这也就是汉字发展的历史。”于省吾先生也在《文物》1973年第2期发表《关于古文字研究的若干问题》一文,进一步指出仰韶文化陶符中的“玉”、“矛”、“阜”之类是象形字;而“五”、“七”、“十”之类记数字,则是假借字;其它还有指事字。因此,当时的文字也是相当成熟了。他因此说:“不难设想,当时的简单文字不会也不可能只限于陶器上。陶器以外,自然要有更多的简单文字,只是我们现在还看不到罢了。这种陶器上的简单文字,考古工作者认为是符号,我认为这是文字起源阶段所产生的一些简单文字。仰韶文化距今约有6000多年之久,那么,我国开始有文字的时期也就有了6000多年之久,这是可以推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