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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壶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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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怀瑾《论语别裁》(说了神道回人道-学玉与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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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15:00 | 只看该作者

学问的鸿沟

说到这里,峰回路转,又转出一个高峰。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这节文字,就是说冉求有一次对孔子说,老师!你不要骂我们,老是说我们不努力。我们对于你的学问非常景仰,只是我们做不到,力不能及。孔子说,你这话错了。做了一半,无法克成其功,这是力量不足的缘故。可是你根本还没有开始做,怎么知道无法做成呢?“今女画”,并不是说“你学画去了”,是说你冉求,自己把自己划在一个界限内。孔子的意思说,你不管做不做得成功,只要你肯立志,坚决的去做,做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这便是真正的努力。现在你自己划了一个界限,还没开步走就先认为自己过不去,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接着就讲到真正的作学问,孔子说要作到什么程度呢?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先谈什么叫“儒”?这个中国字,根据《说文解字》的另一种解释:“儒”是人类社会所需要的人,所以在“人”字旁边加一个需要的“需”字,便成了儒。我们再看“佛”—“弗人”,不是人,是超人。“仙”—“山人”,有如高山流水。“需人”则是人类需要他,社会当中不可缺少的人,这就是“儒者”。我们都称孔孟思想为儒家学说,但是究竟要什么样子才能叫“儒”呢?孔子在这里提出来分为两种:一种叫君子之儒,一种叫小人之儒。如果再进一步参考《礼记》中的《儒行篇》,便有很多儒者类型的标准。一个儒者应当有怎样的行为,他的作风以及人格的规范,在《儒行篇》中,说得很清楚,也包括孔子在这里所提两种儒者之一的君子之儒行。

我们现在来说,什么叫小人儒?书读得很好,文章写得很好,学理也讲得很好。但除了读书以外,把天下国家交给他,就出大问题,这就是所谓书呆子,小人儒。所以处理国家天下大事,不但要才德学三者兼备,还要有真正的社会体验,如果毫无经验,只懂得书本上那一套,拿出来是行不通的;不知道天下事的现实情状就行不通。比如说,这两天美国总统到了中东,他在那里讲些什么?知不知道?如果说报纸上有新闻;报纸上登的,和原有的真话,不知相差多远。根据报纸你就可以评论天下事,这是书呆子之见。君子之儒有什么不同?就是人情练达,深通世故。如前面所讲的,子路的“果”,子贡的“达”和冉求的“艺”,都具备了,那就是“君子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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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15:00 | 只看该作者

知人之明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子游为孔子弟子,少孔子四十五岁,姓言名偃。他出去做官,在武城这个地方为“宰”—首长。回来看老师,孔子问他在地方上得到人才没有?讲到这句话要注意,从历史可以看出,中国古代非常重视对后辈的培养。尤其在汉唐,对地方的人才,都经过慎重的选拔,并且视选才为重要工作之一。所以子游这个学生来看他,孔子的第一句话,就问他在地方上发掘到人才没有。因为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时代都要人才。所以孔子第一句话就问这个问题。子游说:“有个澹台灭明。”号子羽,比孔子少三十九岁,相貌很难看。中国人常用孔子一句话,“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便是指此公的故事。在这以前他曾见过孔子,我们这位老夫子,这天不知道什么事情心情不好,看见这个年轻人怪难看的样子,并不太注意他,这位年轻人没有好久就走了。不过他还是愿意做孔子的学生,学问非常好,后来成为不得了的人物。历史上记载:在南方,他和他的弟子们名动诸侯。他到哪里,各国元首都欢迎他。而且他还带有点英豪侠气。子游在武城发现了,又介绍给孔子。所以孔子后来感叹“人不可以貌相”,以外形去判定一个人才,往往会有失误。孔子自己承认错了。错了就错了,孔子非常勇于认错。

子游向孔子报告,找到了一个叫澹台灭明的人才。此人“行不由径”—这句话照古人的解释,是说走路绝不走小路。如比之现在的情况,不走小路,难道走大马路?不被汽车压死才怪—子游又说他从来没有到我房子讲过私话。对于汉代以来“行不由径”解释为“不走小路”的说法,(朱注:径,路之小而捷者。)我不同意。古时候“径者道也”,并没有说必是小路,人光走大路,不走捷径是笨蛋。难道是瞎子,小路不敢走,怕跌倒?那么什么叫“行不由径”呢?我们刚才已经讲过了,澹台灭明后来带了弟子,在南方一带,游说诸侯,名动公卿。他到哪里,各国元首都对他重视。这个人有江湖豪气,“行不由径”是说他行事从表面看来,有时不依常规,不循常道,有点满不在乎的味道,有如子贡那个“达”字的道理一样。因为他“行不由径”,所以孔子对他也看走了眼。言偃在这里讲他“行不由径”,表面看来有违常规,但是他又发现澹台灭明还有一个很大的长处—很讲义气,绝对无私,不是为了公事,从来不到子游的房里来。因此,我认为“行不由径”四字,当作此解。但我这个说法,也是“行不由径”的。此举实在并非故意,因为发现这里面有些混淆不清,只好套用孟子一句话:“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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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17:00 | 只看该作者

功成身退

这一篇上面都是讲学生的故事;下面是对当代一些人物的评论,说明待人处世的学问之道。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孟子反,是鲁国的大夫。在鲁哀公十一年这个阶段,当时鲁国有难,作战的时候,孟之反为统帅之一。孔子学生冉有也参加战役为统帅。孟子反怎样的不伐呢?有功而不骄矜,不宣扬叫不伐。古代“伐”与“矜”这两个字常常会连在一起用。“矜”是自以为高明;“伐”则为有功、有才,而自我夸耀。“奔而殿”,是说他在这次战役中打了败仗,撤退时他走在最后,拒敌掩护撤退。我们知道历史上记载,鲁国那一次是打了败仗。学军事的人就知道,打胜仗容易,打败仗难。军事中的作战计划是有两套的;这两套计划分门订立。假如当统帅的作打胜仗的计划,参谋长便应当另作打败仗的计划,然后两套计划配合起来运用。或者参谋长作打胜仗的计划,但统帅就不能再作打胜仗的计划,否则万一败了会很惨。战争不是胜就是败,但一个人又计划胜仗怎么打,又计划败仗怎么打,心理上也成问题。当然,有特殊的将才不在此限。中国历史上打败仗最有名的军事家应该算是诸葛亮,他六出祁山,每次撤退,一兵一卒都不会少,是古今以来,安全撤退成功的战略家。

在战场上打了败仗,哪一个敢走在最后面?就是平常走夜路,胆小的也先跑了,怕后面有鬼。打败仗比这还可怕。孟之反则不同。“奔而殿”,叫前方败下来的人先撤退,他自己一个人挡在后面。“殿”便是最后的意思。“将入门”这句,是说孟之反由前方撤退,快要进到自己的城门时,“策其马曰”,他才赶紧用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超到队伍的前面去。然后告诉大家说:“非敢后也,马不进也。”他说,不是我胆子大,敢在你们背后挡住敌人,实在这匹马跑不动,真是要命啊!

孔子认为像孟之反修养到这种程度,真是了不起。这一节,我们有两点要了解。第一点,历史上每一战争下来,争功争得很厉害,同事往往因此变成仇人、冤家。尤其在清朝时候,有些人夺取了功劳,还把过错推给别人。因此引起内部的不平。太平天国的失败,就是由诸将争功所致。第二点,由此可知鲁国当时国内的人事问题太复杂,但孟之反的修养非常高,怕引起同事之间的摩擦,不但不自己表功,而且还自谦以免除同事之间彼此的嫉妒。

《论语》所以要把这一段编入,乃是借孟之反的不居功,反映出春秋时代人事纷争之乱的可怕。实际上,人事纷争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很坦白地说,在一个地方做事,成绩表现好一点,就会引起各方面的嫉妒、排挤;成绩不好呢?又太窝囊。人实在不大好作。当时鲁国人事上也是这样情形,孟之反善于立身自处,所以孔子标榜他不矜不伐。同时以另一个观点来看,孟之反更了不起,不但自己不居功,而且免除了同事间无谓的妒忌,以免损及国家。古人说:“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忌是庸才。”像李陵与苏武的故事便是如此。当时李陵孤军作战,友军各怀忌心不来相救,因此被逼到投降了。司马迁为这件事向汉武帝力争,他说李陵之投降是被逼的。友军嫉妒他,不支援他,他一人带了五千士兵,孤军深入绝域,最后拚得剩下十余个人,还在奋勇拒敌,这怎么能责怪他呢?结果汉武帝发了脾气,司马迁受了宫刑。后来苏武回来,就写信劝李陵回来,李陵回信说,叫我怎么回去呢?回去以后,那些专门根据人事法规办案的人,东挑剔,西挑剔,挑剔得没完没了。我将无法辩白,实在受不了。前方作战受苦,回来碰到那些自以为懂法的专家,鸡蛋里挑骨头,一个字错了就会有罪,这叫人怎么受得了?所谓:“刀笔之吏,弄其文墨。”便是此意。

讲到这里,同时想起汉高祖大将周勃的故事。他功劳很大,到文帝时,出将入相,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后来因事坐牢,而那个监狱的管理员,叫他坐就得坐,叫他站就得站。周勃不免感叹当年统兵数十万,一呼百诺,那种威风之神气。无奈进入监牢,受尽了窝囊,也只好叹息说:“今日方知狱吏之尊!”

讲孟之反为什么要说到这些?这便是读书不要读死书,要把书读活了。读《论语》是要懂得如何作人做事,并不是为了应付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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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17:00 | 只看该作者

圣人也有牢骚吗?

接下来,说到孔子对于时代的感叹。我们经常批评人家发牢骚,其实,这也是人情之常。虽然有时候历史上看到发牢骚而获罪的事,但人人都有牢骚,发出来还好一点,不发出来更糟糕。孔于偶尔发发牢骚,也并不为过。

子曰:不有祝跄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先说祝跄,跄是人名,字子鱼,有口才,是当时卫国的大夫。祝是当时的官名,管宗庙、国家祭祀的官,他的资料,在《左传》鲁定公四年“祝跄长卫于祭”中有详细的记载。“宋朝”是宋国的公子,公子是世袭的官名,所谓“世家公子”,他的名字叫朝,长得很漂亮。孔子说,假使一个人没有像祝跄那样能言善辩好口才,虽然长得像宋公子朝那么帅,可是在这个社会上,还是吃不开,行不通的。所以时代变乱中的人物,不但人要帅,还要有口才。在现代社会上说来这还不够,还要有财。这是孔子对当时时代社会变乱中的感慨,我们也可以当他是牢骚吧!

我们要了解,孔子对当时的社会有些感叹,在孔子以前难道就都是好的?不!也是一样的。人与人之间,人与事之间,造成的种种烦恼,千古一律,不但中国,外国也一样的。所以我们不要以为古代蛮好,现代却差了。后代的人看我们现在,还认为比他们好。这是世道人心,千古以来一样的道理。所以我们念古书,并不是要退回去作古代的人,主要的是要懂得如何作今天的人。

上面看孔子发了一顿牢骚,他向现实低头了没有呢?他始终不低头。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孔子虽然对时代那么感叹,但是他认为还是要走正道才对。一个君子不要对现实低头,最后的胜利,最后的成功还是归于正道的。他举例说“谁能出不由户?”大门里的门为户。他说哪一个要出外的人,能够不经过门户出去呢?出了门才走上正路,人一定要走上正路的,走邪门,行左道,终归曲折而难有结果。

这一段,也是说人一定要有作人的标准。尽管许多人,不走正道而得意一时,最后还是有问题。不过许多人还是只顾目前,不顾自己的后果。虽然我们看到不少人作恶多端,却仍然安享天年,但是这笔帐终归有来世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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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19:00 | 只看该作者

百无一用是书生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质”是朴素的文质;“文”是人类自己加上去的许多经验、见解,累积起来的这些人文文化。但主要的还是人的本质。原始的人与文明的人,在本质上没有两样。饿了就要吃饭,冷了便要穿衣,不但人类本质如此,万物的本质也是一样。饮食男女,人兽并无不同。但本质必须加上文化的修养,才能离开野蛮的时代,走进文明社会的轨道。

所以孔子提出“质胜文则野”,完全顺着原始人的本质那样发展,文化浅薄,则流于落后、野蛮。“文胜质则史”,如果是文化进步的社会,文化知识掩饰了人的本质,好不好呢?孔子并没有认为这样就好,偏差了还是不对。文如胜过质,没有保持人的本质,“则史”。这个“史”,如果当作历史的史来看,就是太斯文、太酸了。我们要拿历史来对证:中外历史都是一样,一个国家太平了一百多年以后,国势一定渐渐衰弱,而艺术文化,却特别发达。艺术文化特别发达的时代,也就是人类社会趋向衰落的时候。如罗马鼎盛时期,建筑、艺术、歌舞等等随之渐渐发展,到了巅峰时期,国运即转衰微了。所以孔子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两样要均衡的发展。后天文化的熏陶与人性本有的敦厚、原始的朴素气质互相均衡了,那才是君子之人。

整个国家文化如此,我们个人也是如此。所以我有时也不大欢喜读书太过用功的学生,这也许是我的不对。但我看到很多功课好的学生,戴了深度的近视眼镜,除了读书之外,一无用处。据我的发现是如此,也是我几十年的经验所知,至于对或不对,我还不敢下定论。可是社会上有才具的人,能干的人,将来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并不一定在学校里就是书读得很好的人。所以功课好的学生,并不一定将来到社会上做事会有伟大的成就。前天在×大考一个研究生,拿硕士学位,很惭愧的,我忝为指导老师。还好最后以八十五分的高分通过了。这个孩子书读得非常好,但是我看他做事,一点也不行,连一个车子都叫不好。书读得好的,一定能救国吗?能救国、救世的人,不一定书读得好。假定一个人书读得好,学问好,才具好,品德也好那才叫做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算是一个人才。所以我常劝家长们不要把子弟造就成书呆子,书呆子者无用之代名词也。试看清代中叶以来,中西文化交流以后,有几个第一名的状元是对国家有贡献的?再查查看历史上有几个第一名状元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宋朝有一个文天祥,唐朝有一个武进士出身的郭子仪。只有一两个比较有名的而已。近几十年大学第一名毕业的有多少人?对社会贡献在哪里?对国家贡献在哪里?一个人知识虽高,但才具不一定相当;而才具又不一定与品德相当。才具、学识、品德三者兼备,这就是孔子所讲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不但学校教育要注意,家庭教育也要对此多加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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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19:00 | 只看该作者

人性的基本问题

关于“文质彬彬”一节,再深入就要进入个人具体的修养,和人性本质问题。人性究竟是善还是恶?这是哲学上一大问题。中国哲学的基本,几千年来讨论这个问题,都无法下定论,西方哲学也讨论这个问题。我们根据孔孟思想,认为人性的本质,本来是善良的。最有名的《三字经》,第一句话就引用孔子“人之初,性本善。”不善都是后天学坏了的恶习气。所谓:“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孟子也曾举例,说明人性基本是善的。他说,我们走在路上,看见一个小孩子掉下井里去,第一个念头,第一件事一定是救人,不管这个孩子是谁,是仇人的孩子,或是自己的孩子,一定只要救人,所以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仁爱、慈悲的心各个都有。其次,人看到悲惨可怜的人,心里一定为他难过。由此可见人心是好的。

相反的,如荀子主张人性天生是恶的。举例来说,如果一个母亲生了双胞胎,当其中一个孩子要吃奶的时候,另一个孩子又哭、又闹,把奶抢过来自己吃,可见人性是恶的。荀子认为人之为善,是后天的教化慢慢塑造而成。在孔子、孟子和荀子之外的另外一说,便是与孟子同时的告子,他认为人的本性,既不好也不坏。他说人性好比木头,以圆规一量可做成圆形,用矩一量又可做成方形。墨子也是这种主张:他说人性像白丝布一样,要把他染成黑的就是黑色,染成红的就是红色。人性无所谓善恶,善恶都是后来的染色。现在教育上“可塑性”的观念,便和此相近。于是,人性是善是恶,或不善不恶,哲学上几千年来都在争论。中国如此,外国也如此。

但是这些学理到今天还没有给人类以公认的定论,至少在学术思想上是如此。所以我们常常提到人类的文化非常滑稽。中国人五千年文化历史,西方人也有几千年,同样的吹牛认为人类最伟大,最了不起—自吹是万物之灵。但在万物的心目中,如猪、牛、鸡、鸭来看人类,说不定认为人是万物中最可恶的东西,既狡诈又凶残,因为人类专门杀害它们,吃它们。可是我们万物之灵的人类,虽然有了几千年文化,但对几个基本问题,却仍然都没有肯定的答案。例如:我们的生命究竟从哪里来?人性究竟是善的或是恶的?人类自己认为哲学、宗教、科学等累积的文明,已经征服了太空,这也是吹牛。严格说来,人类今天的文明,只能说开始向太空进军,太空并没有被我们征服。虽然进到了太空,人类自己切身的问题,仍如几千年来一样,还是没有解决。科学上为什么要到太空去?主要目的还是要追求生命的来源。今日科学的物质文明虽然发达,但科学的基本精神还是在追究这种问题的根源。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追出来,却把这套探讨的技术,发展到物质文明上去了,因此便形成今天文化的趋势。

我们不要把问题扯远了,人性的形上形下问题,以后再讨论。以上所谓正反双方的理由都不太充分,而且有问题。现在我们回来单单讨论人类本性的这个“质”究竟怎样?这个问题也很难讲。不过人类原始的本性—质—是比较直爽的,我们看一个小孩子所表露的动作,纵然打破了东西,做错了事,他那个样子都蛮可爱的,因为他没有加上后天的颜色,还是人性的本质。假使人长大了,都还是这样,好不好呢?且看我们流传的一两则哲学性的笑话,供给大家做研究性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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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20:00 | 只看该作者

还是老虎可爱

有一个老和尚,收养了一个很小的孤儿,才两三岁就带到山上。关着门不使他与外界任何人接触,也不教他任何事,到抚养成人了,有一次老和尚下山去,一个朋友来访,问这个小和尚,师父哪里去了?这个小孩傻傻地说师父下山了。来客奇怪地问,你是他的徒弟,怎么什么事都不会?小和尚说,什么叫做“会”呢?客人就教他见了人,要怎么讲礼,要怎样讲话,师父回来时应该怎样对师父行礼。客人把这许多事都教给了小和尚,这小和尚已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了,越学越会。客人没等他师父回来就先离开了,等到师父回来时,小和尚到山门外老远去迎接,行礼问好。师父看见,奇怪极了,问起这一套举动是哪里学来的。小和尚说出经过,这个师父气坏了,找到那位朋友大吵一顿。他说我二十多年来,不让他染污上任何是非善恶的东西,保留一副人性原本的清白。结果给你这一搞就搞坏了,我二十几年来的心血白费了。我们听了这个故事,其中所包括的内涵很多,不妨从各方面去理解。

第二个故事大家都知道的,一个老和尚也是这样收了一个小孩。到了二十几岁,要带他下山,但很为他担心。就告诉他,你没有到人世间看过,现在我带你去。在城市中很热闹,五花八门,不过什么都不必怕,只有一个东西—老虎,你要注意,那是会吃人的。小和尚问老虎是什么样子,老和尚就把女人的样子告诉他,说这就是老虎。老和尚带他走了一趟,回到山上以后问徒弟,到了闹市里最喜欢的是什么?小和尚认为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特别可动心的。老和尚又问那什么东西最可爱呢?小和尚说,最可爱的还是老虎。

这两个故事都涉及了人性,所以讨论到《论语》上的这个质字,一定要说怎样才是人的本质,也是很难下定论的。

如果质胜文,缺乏文化的修养就不美。倘使文胜质便很可能成为书呆子。学识太好的人,也很可能会令人头大。谈学问头头是道,谈作人做事,样样都糟,而且主观特别的强。所以文与质两个重点要平衡。

另外他又说出一个道理来: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这是讲到质与文以后,孔子说,人生来的天性,原是直道而行,是率直的。说到这里就很妙了,人喜欢讲直,站在心理学的观点来看,一个尽管很坏的人,但也喜欢他的朋友很老实,不但老实人喜欢老实人,连坏人也欢喜老实人,从这里就可以体会到,人应该作哪一种人才对。人都喜欢别人直—诚实,即使他自己不诚实,至少对于老实人,肯上他当的,还是喜欢。从教育上看,任何一种教育,都是教孩子要诚实,不要撒谎,可是人做到了没有?不可能。

就我来说,十几年前,我有一个孩子还小的时候,每逢晚上,来访的朋友太多,简直没得休息,有时感到很烦,有一天实在疲劳,也知道有位先生一定会来访,我就交代孩子:“我去楼上睡觉,有人来访,说我不在。”结果这位客人来了,我孩子说:“我爸爸告诉我,他要睡觉,有客人来就说不在!”应该骂孩子吗?不应该,我们要求他要诚实,他讲得很诚实,他很对,不对的是我们,那么人到底应不应该率直?呆板的直,一味的直,会不会出毛病?这都是问题。所以人生处世的确很难,有时候作了一辈子人,自己越作越糊涂。但根据孔子的话,人生来很坦诚,很率直。试看每一个小孩都很诚恳,假定在幼稚园发现了一个会用心机的孩子,那这个孩子大成问题,不是当时身心有问题,就是将来长大了会成为问题人物,但绝大部分的小孩都不会用心机。不过人慢慢长大了,经验慢慢多了,就“罔”了。

这个“罔”字做什么解释呢?平常用到迷惘的惘,在旁边多了一个竖心旁。罔字的意义,代表了虚伪、空洞。“罔之生也”,一个人虚虚假假地过一辈子。虚伪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的,纵然有时会有些好际遇也是侥幸意外免去了祸患,并非必然。必然是不好的结局。这两句话是说人天生是率直的,年龄越大,经验越多就越近乎罔。以虚伪的手段处世觉得蛮好的,但是结果一定不会好,纵然好也是“幸而免”。可是“幸而免”是万分之一的事,这种赌博性的行为,危险太大,是不划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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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21:00 | 只看该作者

楼下黄金楼上人

说到这里,孔子又转了另一个道理,他认为要把学问作好,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这在教育上是一个大问题,世界上谁不想作好人做好事?都想做。有很多人知道应该怎么做,道理都懂,可是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前面我也曾经提到,许多人“看得破,忍不过。”比如说:算了吧!生活简单一点吧!这是看破了,但到时候却忍不过。看到不义之财,第一个念头是不要;多看一眼,眼睛就亮了;再看一眼,眼睛就发红了。

历史上有个故事,是说三国时的管宁与华歆,管宁是有名的高士,后来他一生不下楼。最初与他的同学华歆一起读书,两人一起挖地。管宁挖到一块黄金的时候,视黄金如泥土一样地丢开了,看都不去多看一眼。而华歆走去多看了一眼,才不再去管它。就这样管宁和华歆绝交了,或许有人会说管宁未免太不近人情。但古代历史记载简单,事实上他们两人同学,感情如此好,管宁已经观察华歆很久了,再加上这一件事情,他断定华歆是不安于淡泊的。果然后来华歆扶助曹丕篡汉,成了千古罪人,虽然文章非常好,但是他变成了反派的文人,也就是前面所说的小人之儒。所以管宁当华歆地位高了,他就永远不下楼,意思是你虽然有了政治的权力,但我就不踏在你的土地上,这就是华歆看得破,忍不过的道理。

还有“想得到,做不来”,有许多事情我们都想得到,但做起来的时候,就硬做不来。也就是说学问、道理虽然懂得,身体力行时,却做不到。所以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对做学问必须养成习惯,一日不可无它。第一篇《学而》中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那个“习”字就是要“好之”。“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爱好它,喜欢虽然喜欢,并不认为是生活中的一件乐趣。以现在最流行的打太极拳来说,决没有打麻将那么受人欢迎。因为打麻将的人视此事一乐也,坐在那里快乐得很,而打太极拳,知道对身体有利益,是知之者,天天打,是“好之者”,可是摸两下,觉得今天好累,明天再打,那就还不是“乐之者”。欲期学问的成就,进入“乐之”的境界,就太不简单了。我们对于部下或者子女的教育,就要注意这一点,看他乐于哪一面,就在哪方面培养他。就算爱打麻将,也可以培养他,当然不是培养他去打麻将,而是将他打麻将的心理转移到近似的正途发展。这才是师道的原则,不但对人如此,对自己修养学问也要如此,但是孔子下面又说一句话: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这是说人的智慧不能平齐,姑且把它分作上、中、下三等的差别。中人以上的资质,可以告诉他高深的理论;至于中人以下的资质,在教育方面,教导方面,对他们就不要作过高的要求,不妨作低一点的要求。但中人以下的人,他们的成就,又不一定永远在中人以下,只要他努力,最后的成就,和中人以上的会是一样的。这在历史上可以举很多的事例来说明的。凡当过老师的,作过领导人的,都能体会孔子这一段话是绝对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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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21:00 | 只看该作者

我误聪明

上面的话,都是孔子从“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的话一直讲下来的,是教育的道理,也是作领导人的原则。大凡领导人的时候,对部下先要认识。看他的能力若是中人以下,却把较高的任务交给他,那一定糟糕。教育的原理也是一样,对自己子女的教育更要注意,千万不要“儿女都是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儿女也要看情形,“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教育后代,只是希望他很努力,很平安的活下去,在社会上做一个好分子,这是最基本的要点,并不希望他有特殊的地方。像苏东坡,名气那么大,在文人学者中,他实在好运气。比苏东坡学问好的人,不是没有,可是苏东坡在宋朝,名闻国际,几个皇帝都爱他。当时日本、高丽派来的使臣都知道,甚至敌国的人都知道,当时金人所派来的使臣,第一个问起的就是苏东坡和他的作品,他的文章、诗词,中外传扬。后来他在政治舞台上受到重重打击,便写了一首感慨的诗说:“人人都说聪明好,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生儿愚且蠢,无灾无难到公卿。“我们从苏东坡这首诗上看到人生。他无限的痛苦、烦恼。所以学问好,名气大,官作高了,没痛苦吗?痛苦更多,这是我们从他这首诗了解的第一点。第二点,从这首诗看苏东坡的观点就很可笑了,试看他前两句,不但他有这个感觉,大家也有这种感觉;第三句也蛮好的;第四句毛病又出在他太聪明了。世界上哪有这种事?!生个儿子又笨、又蠢,像猪一样,一生中又无灾无难,一直上去到高官厚禄,这个算盘打得太如意了。这是“聪明误我”? 或是“我误聪明”呢?就人生哲学的观点来看,如果当苏东坡的老师,这一首诗前三句可打圈圈,末句不但打三个××,还要把苏东坡叫来面斥一顿:“你又打如意算盘,太聪明了!怎么不误了自己呢?”以上中间这一段,几节连起来,是讲人生作学问的道理,跟着说的牵涉到政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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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0 14:22:00 | 只看该作者

政治与宗教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这个“知”念“智”,为智仁勇的智,古代知智相通。樊迟,这位孔子的学生,不必介绍了,上次驾车的就是他。有一天他问孔子,什么叫真智慧,这个知包括了科学、哲学,但在这里却偏向于政治哲学。孔子答复得很妙:“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务民是什么?是领导人,作一个从政领导的人便是务民,意思是他所领导的事务是为老百姓服务的。“敬鬼神而远之”,这句话我们中国人都知道是孔子的名言。孔子不相信宗教吗?他非常相信,他认为鬼神是有,但与人是两路。所谓“天道远,人道迩。”鬼神是天道的问题,离我们很远。我们现在活着都是人道—“人道迩”,政治、教育、经济、军事、社会都是人道的事,不要以鬼神为主,所以敬鬼神而远之,是敬而远之,不是不信。过去,尤其是现在,一谈到宗教,人们就说迷信,这种态度我非常反对,持这态度的人“懂不懂宗教?”是一个问题,如说:“不懂,是迷信何必去懂他?”这样便是大迷信。为什么呢?因为迷信自己嘛!对于一个东西,内容还不懂,就随便下定义,这不是迷信吗?迷信,就是迷糊不知道而相信,这才叫迷信,现在你对宗教不知道而下了这个定义,这是大迷信。孔子绝不迷信,“敬鬼神而远之”,这就是知。

这是个大问题,中国古代历史,西方古代历史,几乎政治与宗教没有分过家。我们历史上的秦始皇、汉高祖、唐、宋、元、明、清一路下来,几乎没有一个皇帝没有和宗教发生过关系,不管他是信仰或反对。外国也一样。

讲到这里可以告诉大家一个事实,当南越已故总统吴廷琰未去世前,有位神父,陪一位也是教书的外国神父,到我家里来访问,说是由教廷来的。我一听这件事,颇头大。我声明如果视我为代表中国的某一宗教徒,我不愿谈话,因为我不能代表任何一个宗教。他说就因为我不代表任何一个宗教,比较超然,所以要访问我。我说我首先告诉你,请你转告他们。我曾经在香港对宗教人士演讲,提到二十一世纪之时,所有宗教的外衣都必须脱掉,所有宗教的大门都必须打开,而且各宗教要联合起来共同服务,追求人生、宇宙的真谛,二十一世纪的文明,才能够建设。我说也许言之过早,但是你们可记录下来,将来必定如此。为什么呢?假使不脱掉宗教的外衣,不打开宗教的大门,还是闭关自守,对所有宗教而言,便有八个字的定论——“关门主义,自杀政策。”宗教是谁在排斥?并不是宗教之间的斗争,而是自然的发展,科学文明在捉弄宗教。后来他问到南越的事情,天主教与佛教之间在南越的问题。我说现在你可以记录我的话了,我是中国人,站在中国历史文化的立场,贡献你们一个意见,世界人类文化,站在宗教的观点来看政治,好像每一个地区的政权,不过是由宗教制成的一个作品;相反的站在政治立场来看宗教,任何宗教不过是政治上的一环而已。凡是纯粹的宗教徒,最好站在政治的立场来看宗教。西方的宗教不去管,在中国的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政治如果扯上了宗教问题,便非失败不可。我当时认为贡献他们这个意见,非常踏实,很诚恳。现在来说更中肯,一点没错。我们中国历史上,秦汉以下,三国时的黄巾张角、元朝的白莲教,近代如红灯照、义和团、太平天国等都是政治扯上宗教关系。凡政治扯上宗教关系来玩的,非失败不可。西方的十字军东征,这么大一个战争,为了宗教的观念而起的,成功了没有?失败了,此其一。第二,政治必须仰仗历史文化的经验,当时的南越太年轻了。我不好意思讲,这是我国自己国家运气差一点的时候,自己倒楣,免谈了。严格说来,南越是小孩嘛,政治和历史文化是要久远的经验,不可像小孩子一样随便乱来的。

这些事例就是说明“敬鬼神而远之”的意义,如果讲宗教史,佛教玄奘取经回国以后,便是唐太宗捧出来的。同时唐太宗也捧道教。唐代的真正国教是道教,上朝排列朝班时道教站在第一位,佛教站在第二位,但待遇上是平等的。至于儒教,不用说,也是照捧,对伊斯兰教也很崇敬,老的基督教—景教,也是唐太宗时候到中国来的,唐太宗还替他写一个碑文,准他在广州盖庙—建教堂。唐太宗那样大的政治气派,看每一个宗教都是好的,都“请上坐,泡好茶。”他自己信什么教,他没有表示。老老实实说,后来考据他是信佛教的。但在政治态度上,他绝对公平,过去尽管没有宪法,对宗教还是公平。所以孔子说为政的领导道理与鬼神之事的关系,不能完全做迷信看。有时对工作,对政治非常有帮助。不过上面一个“敬”字很重要,应该非常恭敬。比如拿破仑,绝不迷信,他当皇帝以后,曾经把皇冠一脚踢开,认为这些皇帝的帽子算什么东西。但当他打到了伊斯兰教的国家,看到伊斯兰教的教堂,却跪下来,跟着别人一样礼拜,这就是“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这也是最高度的智慧,不能叫迷信。信仰是个人的事,处大事时,则不能随意有所偏废。

为什么举这许多事例来说明“敬鬼神而远之”为“知”呢?要注意,孔子上面有一句话,“务民之义”,讲到一个国家领导人的智慧问题,并不是普通闲谈地,讨论鬼神这个哲学问题。

后来又问到仁这个问题。这里的仁不是讲仁的体,而是讲仁的用,作人处世的仁。孔子说,一个领导别人的人,极须要仁爱的心怀,对任何问题不要轻视,不轻视也就是儒家“敬其事”的思想。尤其领导人聪明的,往往容易轻视天下事,犯上苏东坡“我被聪明误一生”的毛病,所以任何事先从“难”的方面想,以后才能得到好的结果。先从难的方面,问题多的方面看,都研究完了,最后有一个结论,得到中道的成果,这就是仁的用。这样一来,便利了自己,也便利了别人,更便利了老百姓。

这几十年来,年轻的朋友,用西方文化的观念来处理事情—错了,不怕错,就怕不做;错了没有关系,再改。这一来,在政治上有好也有坏。有些人喜欢引用拿破仑的气魄,说他的字典里没有难字,这句话听了很过瘾,非常有气魄。但是大家想想,拿破仑并没有成功,他不会成功,如同中国的项羽一样。说到西方文化,美国除了科学以外,追根究底没有什么真东西可看;只有到欧洲去看;在欧洲只有到法国看,到了法国只看到拿破仑的凯旋门。欧洲人都崇拜拿破仑,可是像拿破仑这样的人,在中国历史上多的是,可以拣出来一打以上,这有什么了不起?一个老成谋国的人,要注意这个“难”,先难而后获,这就是用仁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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